我的傻哥哥

我出生時，父母已近不惑之年。我哥哥由于小時候腦部受傷，壓迫了腦神經，變成了弱智。有我時，哥哥已經十三歲了。

打我記事起，父母就一再囑咐我，要學會照顧哥哥，他很可憐，等父母老了以后，一切都要依靠你這個妹妹了。聽了這話，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人家的哥哥都照顧妹妹，而自己的哥哥卻成了我的累贅。

我是從小被周圍的孩子叫著“傻子他妹”長大的，對這個稱呼我憎惡至極。因而，每當看到總是對著自己傻笑的哥哥，我心中總是充滿了厭惡。每次父母或親戚買來好吃的，我總想獨自一人享用。為這，父母不知說過我多少回，可每一次我都覺得哥哥要依靠我，就不能和我爭。我甚至還在心里偷偷地盼著哥哥早點死，可他卻依舊呆呵呵地活在我的身邊，給我的心靈罩上了一種黑暗與壓抑。

轉眼我上小學了。這天，我放學走在巷子里，不知從哪兒躥出一條狗來，對著我呲牙裂嘴地叫。我嚇得連哭帶跑，眼看就讓狗追上了，可卻忽然被一個人抱了起來，原來是哥哥。

我從沒見哥哥那么著急過，他變了聲地叫著，把那只狗嚇跑了，卻招來了一群人的圍觀。我覺得很難堪，掙脫了哥哥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喊道：“叫什么叫！煩死你了！”哥哥被我推了一個趔趄，傻呆呆地看著我。

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哥哥總在我就讀的學校附近撿垃圾，而且只要一放學，就口齒不清地叫著我的名字向我跑來，這令許多人異樣地注視著我。為此，我不知訓斥過哥哥多少次，可他卻依舊我行我素，這更增加了我對他的厭惡。

我曾經嘗試把哥哥的鞋弄濕，扔掉他撿廢品的袋子。可即使是穿著濕鞋，哥哥照樣還會跑到我學校附近。我覺得，仿佛他生存的意義就是提醒大家，我是傻子的妹妹。

讓我不明白的是，我那傻呆呆的哥哥雖然連錢都數不明白，但卻懂得攢錢。不論父母給的壓歲錢，還是他用廢品換來的錢，他從來都不花，更不會亂放，總是把錢藏在一個碩大的罐子里，誰都不讓動。

我一直對哥哥又煩又恨，所以總是想盡辦法捉弄和欺負他。有時就連父母都看不下去了，可哥哥卻還是同樣對著我傻笑，絲毫看不出對我有什么不滿。

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父母都愁壞了。這也難怪，母親沒工作，身體又不好，全家只靠父親的那點工資維持生計，拿什么來供我上大學啊？可是哥哥卻高興得又蹦又跳，從他的房間里捧出了那個大罐子，結結巴巴地說：“這……錢，給……給……妹妹……上學……”

父母是噙著眼淚數完那些鈔票的，沒想到那堆零散的鈔票，竟然有三千多塊！

我不知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離開家的，哥哥一路蹦跳著跟在我的身后。火車啟動時，他跟著火車跑了起來，還大聲地對我喊：“妹……妹……”

從車窗往外看去，哥哥身上的衣服磨得有些褪了色，樣子還是傻呆呆的，只是眼神里多了幾分期待。我的鼻子微微發酸，父親從小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哥哥，可是這么多年，除了厭惡和忽視外，我又給過他什么？而哥哥存了那么多年的錢，卻是為了給我讀大學用。隔著窗注視著越跑越慢的哥哥，我突然看到他的眼里流出了淚水。

大學的生活豐富又精彩，我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傻哥哥。那次給家里打電話，母親說，你哥想和你說幾句。可哥哥接過電話后，很久都沒有聲音。母親說：“你哥哭了，他很想你。這些日子，他總是走很遠的路去撿廢品，不少人可憐他，都把東西給他留著。媽都撿不過你哥呢。你別不舍得花錢，現在的收入蠻好的。”我聽了，心里酸酸的，為了供我上學，家里人不知要吃多少苦。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誡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親人，特別是哥哥。

快畢業了，為了給家人一個驚喜，我沒打電話告訴母親，悄悄回家了。沒進門我就喊：“哥，我回來了。看，我給你帶什么了？”只是，我沒看到那個只會對著我傻笑的哥哥。

父母老淚縱橫地告訴我：“你哥兩個月前過馬路撿廢品時，讓車撞了，身上出了很多血，到醫院沒搶救過來。”

我愣住了，手里拎的一大包買給哥哥的玩具衣服訇然掉落在地。對哥哥的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被自己視做累贅的傻哥哥就這樣走了，我的內心被一種悔恨和酸楚交織的情感久久煎熬著。輕輕抱起哥哥的遺物--那個裝錢的罐子，就像小時被狗追時，哥哥抱著我一樣，淚水將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我心里動情地喊出了：“哥哥、我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