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父母離婚

十二歲的小雅發覺生活出現了問題。

小雅剛剛告別了爺爺奶奶和生活過的小縣城，回到市里和父母團聚。團聚是幸福的，也是短暫的。小雅的問題始于回家不久后的一個晚上。

那天已經很晚了，爸爸才從外面吃飯回來。他一回來就去洗澡。

爸爸在外面吃飯，和誰吃飯，媽媽從來不問，她只坐在沙發前看電視劇，央視八套每晚都有播不完的韓劇。

今天卻不同。爸爸洗澡時，媽媽的手機突然響了兩聲，起初誰也沒當一回事，可沒一會兒又響了，這次是一直在響。小雅納悶媽媽為什么不接，她正要提醒媽媽，卻發現媽媽的手機是攥在媽媽手心里的，她沒有接聽也沒有拒絕接聽。這時，浴室里嘩嘩的流水聲也聽不見了，家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除了電視劇里的男女主人公依舊說著膩味的情話——他們當然是沒心沒肺的了。

爸爸很快就從浴室里走出來，指著驚恐萬狀的媽媽問是誰打來的電話？媽媽說，沒有誰，是打錯了。爸爸說，你連接都沒接，怎么就知道打錯了，是不是那個人？媽媽說，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媽媽的辯解很蒼白，一切都寫在她臉上呢。爸爸沒再搭腔，他飛快地穿上衣服，徑直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爸爸沒回來。媽媽和小雅坐沙發上，一頭一個，一直等到很晚，究竟幾點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是很晚了。小雅眼皮在打架，最后她還是忍不住問：那個人是誰？媽媽沒回答小雅，她只說，明天還要上學，早點睡吧。

小雅聽了媽媽的話回去睡覺，她以為爸爸再也不回來了，但第二天午飯時，爸爸出人意料地坐在餐桌前，只是漠然坐著，一句話沒說，小雅和媽媽也一句話沒說。小雅第一次見爸爸媽媽這樣，就像心里有個什么東西，咔嚓一聲就裂了道縫。很難受。

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事讓她更難受。國慶七天，爸爸什么也沒干，無非是請了幾個朋友，在家打牌喝酒。爸爸在家里請客，媽媽只能陪在一旁，給爸爸的朋友沏茶遞煙。那天，媽媽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了爸爸的一個朋友身上，那個朋友沒說什么，爸爸卻拉著臉發了火，不僅破口大罵，他還揮拳打了媽媽。爸爸的朋友們沒有一個上去攔，他們只說好了好了，然后接著打牌，媽媽被撇在一邊，捂住胸口，疼得直掉淚。這是小雅是第一次見爸爸打媽媽，當天晚上客人玩得很晚，小雅先睡了，沒多久她又被媽媽的哭叫驚醒。小雅走出房間，人都走了，客廳里只有爸爸和媽媽。爸爸正把媽媽按在沙發上，看見小雅，他住手坐在一旁。小雅責問爸爸，你為什么打媽媽？爸爸說，小孩子別多嘴，回屋睡覺去。小雅沒回屋睡覺，她站著不動。此刻，媽媽也輕聲說，小雅，聽爸爸的話，回屋睡覺吧。聽了這話，小雅突然可憐起媽媽了，她還是沒動，她一直等爸爸沒趣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才轉身回去。可小雅睡不著。

小雅在想爸爸媽媽怎么會這樣？思來想去，小雅決定還是由自己疏通一下父母的關系，她相信自己可以疏通的，自己畢竟是他們的女兒。沒幾天恰好就是爸爸的生日，這是一個契機，小雅決定抓住這個契機。她想讓爸爸媽媽在這一天好起來，至少為了她，他們也可以和睦一些。她還專門為爸爸買了生日禮物，下午放學后小雅拉著同學在經典廣場逛了一個小時。在一家門臉不大的精品店，小雅選中了一款楓葉形狀的鑰匙鏈。她說，我就要它了。那位精品店的女老板挺愛多嘴多舌的，她好奇地問小雅，送給男朋友嗎？小雅說，不，送給爸爸。女老板笑道，哦，爸爸的乖女兒。小雅也笑笑。女老板接著問，送爸爸的還打包嗎？小雅嗯了一聲。小雅把打了包的生日禮物放進書包里，就回家了。她第一個見到的是媽媽，媽媽照舊一臉苦相，寡言寡語。小雅提醒媽媽說，今天可是爸爸的生日。媽媽說，哦，是嗎，我倒忘了。即使記得她也不會興奮，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人泄氣。媽媽不情愿地下到廚房給爸爸燒了幾個菜，可她不小心把一個湯做咸了。那湯的確做咸了。小雅喝了一口就知道媽媽做咸了，可她不想破壞氣氛，她又喝了一口，裝作沒事似的又去搛別的菜。爸爸也喝了一口，他卻一點面子也不給，他把湯全吐在地板上。他說，這就是你做的湯？媽媽沒吭聲。爸爸又說，你一個人把湯給我喝光。媽媽詫異片刻，繼而搖搖頭，她說，當著女兒的面，你別這樣兇。爸爸沒答理她，他還是說，你把湯給我喝光。媽媽說，我不喝。下面的事情把小雅嚇壞了，爸爸突然把媽媽一把揪起來，捏起她的嘴就要灌，湯水淋了媽媽一身。爸爸還用手擰住媽媽的臉，說，別老哭喪著臉，笑一個給我看看。沒等媽媽反應過來，爸爸又一腳踢到媽媽身上，說，要不是你那個老爹能給我安排個好工作，我才不要你這樣的破貨！媽媽哭著哀求道，你小聲點好么？爸爸說，怎么了？破還不讓說嗎？我明天到大街上吆喝去！小雅雖然才十二歲，可她知道破貨是什么意思。小雅很驚異：爸爸竟然用這么狠毒的詞來罵媽媽，他不該這樣的。

這就是爸爸的生日，簡直是做了一場噩夢。鑰匙鏈也沒送給爸爸，它在小雅的書包里待了幾天，小雅最后決定把它留給自己，她覺得自己更像一片隨風飄搖的楓葉，而且她現在正好缺一個鑰匙鏈呢。

生日過完沒多久，爸爸就帶小雅到了奶奶家。奶奶家前十二年一直也是小雅的家，至少在小雅的意識中，這里一直是自己的家。小雅回到奶奶家的時候，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小姑小叔也在。奶奶見了小雅很高興，她把小雅攬進懷里，問，在家里還習慣吧？小雅說習慣。奶奶又問吃飯吃得好嗎，學習怎么樣。小雅都說好。然后，奶奶就掉頭和爸爸談起小叔家裝修房子的事，小叔家裝修房子需要錢，幾個叔伯和姑姑都借了錢，最后還缺一筆，小雅爸爸的家境好，奶奶問他再多拿一些。小雅爸爸說，這個跟小雅她媽借。小叔說，我問過了，她不肯借。聽了這話，一家人都沉默不語了。一直沒做聲的小姑突然哼了一聲，說，那個賤貨了不起了。小雅聽了這話，臉上好像被人抽了一耳光。她盯著小姑質問她：你憑什么罵我媽？姑姑一點也不慚愧，反而說，你媽就是賤貨。小雅騰地站起來，大聲嚷道，我媽不是！說完她摔門走了。爸爸和小叔緊跟著追了出來，小雅躲在門口一棵大樹后面，他們沒有找到她。站在門外的時候，她還聽見奶奶勸小姑：好了好了，別和小孩子慪氣。小姑委屈地說，我哪慪氣了，我說的可不都是實話，我哥當初圖她爹當官，才娶了她這個打過胎的女人。奶奶說，都十幾年前的事了，別提了，她在咱家可是規矩人吶，你不看看你哥，整天和別的女人在外面鬼混。躲在樹后的小雅驚呆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到家，爸爸就為了小叔家裝修房子的事和媽媽吵了起來。爸爸讓媽媽拿錢。媽媽還是不愿拿。媽媽說，你的工資從來沒給過我，我上哪取？爸爸說，上銀行取呀，你外面的野男人這么多，他們不都是你的銀行嗎？媽媽說，你不要污蔑人！爸爸哼了一聲說，我可沒污蔑你。爸爸又說，我告訴你，你對我家的人都好一點，這樣大家才能忘記你的過去。媽媽說，你不能用過去壓我一輩子吧。爸爸說，壓你怎么了，我還打你呢！說著，爸爸就狠狠地抽了媽媽一耳光。那一耳光特別地響。媽媽撲到沙發上，又哭哭啼啼起來。不知為什么，小雅也跟著哭了。爸爸沒有哭，他轉身出去了。

一個星期天，小雅一個人待在家里，她趁爸爸媽媽上班，偷偷溜到了媽媽的臥室——媽媽和爸爸分居多年了。她在屋里兜了一圈，眼睛也跟著轉了一圈。小雅坐在媽媽的書桌前，輕輕地把書桌的抽屜打開，一層接一層，她在最后一層的抽屜里面找到一本日記本，小雅忍不住打開看。她看到的第一句話就把她嚇了一跳：海，當初陰差陽錯地分手，我現在終于可以回到你的身邊了。小雅飛速地翻動著日記本，厚厚的本子里面，幾乎每一條都記錄著媽媽對于那個叫海的人的無限情思。翻著翻著，小雅的眼睛濕潤了，她感到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滋味。翻著翻著，小雅就不想翻了，她把日記本原封不動放回去，推上抽屜，輕輕把門帶好。小雅坐在沙發上，憋悶得很，她索性下樓來到街邊的白云綠地公園，望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車輛，小雅終于痛哭起來。她想，媽媽在外面真的有人，她不要自己和爸爸了。

不過小雅很快發現，爸爸原來也是有人的。他和媽媽一樣。

那天，爸爸開車接小雅到市內的凱越酒店吃飯，這家酒店小雅以前聽說過——非常高檔，門臉很大，而且富麗堂皇。最引小雅興趣的還是大堂中央那十幾尾在魚缸里緩緩游弋的紅尾金魚。它們很可愛。

小雅隨父親來到一間包廂，一推開門，小雅就感到氣氛不對了，她看到一個漂亮的阿姨坐在那里，小雅沒料到飯桌上除了自己和爸爸，還有一個漂亮的阿姨。那個漂亮阿姨見到小雅就落落大方來搭訕，自我介紹。漂亮阿姨顯然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把小雅當成是需要呵護的孩子，但又沒把小雅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阿姨很愛笑，她和爸爸說話，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在笑聲中結束的。小雅搭眼瞅了瞅爸爸，爸爸看上去和漂亮阿姨很要好，他們說話也很親熱，這讓小雅很別扭。席間，那個漂亮阿姨還總殷勤地給小雅搛菜。小雅沒說話，小雅知道這個阿姨是什么人，小雅知道她一定是爸爸的情人。奶奶說爸爸在外面鬼混，一點也不假。

這事小雅后來沒有告訴媽媽。爸爸明目張膽把那個漂亮的阿姨介紹給自己，小雅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個周五的晚上，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悶悶地吃飯。媽媽破天荒地興致盎然起來，她說她想應聘到一家私人醫院，工資高，但要忙一些。爸爸聽了堅決不同意，他說，你去了，誰照顧小雅呀，她都快期末考了。小雅抬頭看了爸爸一眼，心想，你也知道我快期末考了呀。媽媽顯然胸有成竹，她爽快地說，我可以把女兒帶去。爸爸冷笑一聲，反問道，你把孩子帶去？爸爸又說，我可不想讓女兒走你的老路。媽媽一下子就給噎住了，一聲不吭了。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說有一個重要會議，要媽媽給他熨衣服。媽媽沒說愿意也沒說不愿意，她只是嗯了一聲，接過衣服，支起熨衣板給爸爸熨起來。熨衣服時，小雅看出來媽媽走神了，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媽媽，媽媽才反應過來，可是袖口已經燒出了個大窟窿。爸爸也看見了，他一腳把媽媽踹倒在地上，大罵道：你這個破貨，又想野男人！他又罵，別丟人了好不好？你真要一破到底呀！他還罵道，還想把女兒帶走，你死了這條心吧！爸爸越說越氣惱，沖上前揮手又要打。此時，一直站在一旁的小雅沖上前，她伸開胳膊攔住爸爸，求饒道，爸爸，你別再打了。爸爸說，小孩子別插嘴！小雅還是不停哀求。爸爸這下發怒了，少廢話！這次，小雅不知哪來的勇氣，也跟著大嚷道，我為什么不能說話，你們吵你們的，口口聲聲說都是為了我，可是你們考慮過我嗎？你們又問過我愿不愿意？爸爸媽媽一下子安靜了，他們顯然沒料到平時乖巧的女兒會這樣對他們說話，他們看著小雅。終于，爸爸試探著開口了，他問，你愿意嗎？小雅毫不猶豫，她說，我愿意！爸爸頓時氣得臉憋通紅，他把茶幾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痛心地說，別去啊女兒，你媽的事我以后會跟你說的。小雅接著他的話音說：不用以后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媽媽曾經愛過一個人，和他私奔過，你娶媽媽是為了當官，你不愛媽媽！爸爸和媽媽都愣了，許久，爸爸才揚手抽了小雅一巴掌，吼道：你敢跟她去，我打斷你的腿！小雅沒想到爸爸會打她，小雅捂住臉，怨恨地瞥了爸爸一眼。小雅奪門而出，跑到街上，一邊跑一邊流淚，她奔跑著流眼淚的身影引來了許多好奇的目光。

小雅跑到長途汽車站，她搭上公共汽車，直接去了小縣城的奶奶家。見到奶奶，小雅失聲痛哭。奶奶慈祥依舊，這個年近七十的老太太把小雅拉到身邊，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著小雅，說，好小雅，哪里又受委屈了，都說給奶奶聽。小雅說，他們又吵架了，爸爸還打了媽媽。接著，小雅就把上面的事全說了。奶奶聽完了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爸心里苦啊，他一直被你媽的那段經歷折磨著，前不久他又被降職了，你要理解他……小雅看著奶奶，奶奶一味避重就輕的話讓她很失望，小雅覺得眼前不再是那個可以說貼心話的奶奶了，一旦牽連到這件事上，人就全都變了，開始是爸爸，后來是小姑，再后來就是奶奶。他們全變了。

小雅心里一陣絞疼，她以前聽人說過，感情不和的父母最怕兒女出問題，只要兒女鬧出點事，父母立即就傻眼了。小雅頓時來了主意，她的主意很簡單，也很執拗。她想，他們不是不讓我說話嗎？我索性什么也不說了。小雅索性什么也不說了。小雅決定把自己封閉起來，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她的改變是從她的表情開始的，她的表情慢慢冷了下來，可以讓人聯想到黑夜中的月光，她的改變是從她的心里結束的，她的心門轟然關閉，如同轟然關閉了一座城池。從此，小雅對一切都采取了漠然態度——她在學校和誰都不說話；一回家就悶在自己的屋里，叫她吃飯才出來，低頭吃完飯又回屋，也是一句話不肯說。

最先看出苗頭的是媽媽。她等小雅吃完飯回到屋，才小心翼翼地問爸爸：小雅最近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說話了？爸爸看著報紙，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停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說，這有什么好奇怪，學習緊張唄。媽媽還想說什么，又怕再吵起來。后來連爸爸也看出了蹊蹺，依然在餐桌上，他問媽媽：小雅是不是不愛說話了？媽媽說，哦，你也看出來了呀。爸爸說，怎么回事？媽媽說，你不是說是學習緊張嗎？爸爸說，我哪說是學習緊張的了？媽媽說，你上次說的，自己都忘了。爸爸正要接著發火，小雅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小雅面無表情走了出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吵得熱火朝天的父母，徑直就要出去。爸爸連忙叫住她，乖女兒，要出去？見小雅不做聲，爸爸又說，來，坐這兒，我和你談談。小雅搖搖頭，她的意思是沒什么好談的。小雅就這樣出去了，爸爸也跟了出去，他怕小雅出事，一直跟到小雅回家。

后來連小雅的班主任老師也發現了小雅的變化。她把小雅的爸爸媽媽找來，對他們說：期末考就要到了，這可關系著孩子的命運啊，你們要多抽時間陪陪她！

從學校回來，爸爸媽媽馬上變了。

他們給小雅買了新款的名牌衣服、一大摞有用沒用的學習資料。把這些東西交給小雅的時候，兩個人是在一起的，他們一個一個把東西交到小雅手上，媽媽口口聲聲說：這是我和你爸一起給你挑的。爸爸則說，這是我和你媽一起給你挑的。

家庭生活也生機勃勃起來——媽媽每天都換著法子做好吃的飯菜，爸爸也不再打罵媽媽了。在餐桌上，他們有說有笑，這讓小雅著實吃了一驚。爸爸為了讓女兒開口說話倒真是煞費苦心，他的一系列舉動在小雅看來非常突兀并且極具喜劇效果。當媽媽把一盆紫菜雞蛋湯端上來時，爸爸很夸張地喝了一大口，他肯定被湯燙著嘴了，可是他還是強擠出一絲笑容，嘖嘖地夸獎媽媽的手藝，他說，這湯真不錯，是不是，小雅？小雅沒說話。爸爸又講起了單位的事情，他把單位的瑣事講得非常有趣。他說，他們單位的通信員進辦公室連門都不敲，結果把剛調來的專員嚇了一跳。他還說，這次上交到省里的匯報材料里2008年奧運會都印成了2006年奧運會，結果統統被打了回來，還被省里狠批了一頓。爸爸甚至和媽媽開起了玩笑，他把媽媽逗得呵呵直樂。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小雅很久沒聽爸爸在家里開過玩笑了，她也很久沒見媽媽笑過了，可小雅還是繃著臉，她不相信這是真的。有一次，趁他們說笑，小雅故意離開了，當她剛把房門關上，爸爸和媽媽的談笑聲就戛然而止了，就像是突然關掉了喧鬧的電視機，什么也聽不到了。小雅很心疼，他知道爸爸媽媽的幸福是裝出來的，即使他們依舊談笑，她也明白他們是裝的。

但爸爸媽媽繼續著他們的努力，他們帶小雅去公園散步、去游樂園玩耍、去大飯店吃飯、去商場購物。黃昏中三口歸家的身影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溫馨的一幅畫面了。可小雅卻覺出了從未有過的陌生，她感到自己是置身事外，猶如一段遙遠的往事。除了發奮讀書，她還是不說一句話，什么也不管，對別人也不關心。這就是她的世界。

小雅的封閉癥一直伴隨著小雅度過了期末考。見女兒悶聲不響的，爸爸媽媽也一直沒敢問小雅的考試情況。其實小雅對考試結果很滿意，可是她就是不表露在臉上。期末考結束后，女兒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她還是不說話，越來越像一塊擺在父母眼前的石頭。這下可急壞了爸爸和媽媽，他們帶著女兒跑遍了市里的大小醫院，開了許多藥，可一點用處也沒有。

看到這一切，小雅心里只有越發難過，她覺得這種消極的抵抗解決不了問題，爸爸媽媽是為了她才勉強湊合在一起的，他們為什么就不能追求各自幸福的生活呢？就在爸爸媽媽為了小雅的封閉癥殫精竭慮的時候，一天吃完晚飯，小雅沒像從前那樣回自己的房間，她突然說要出去走走。當時爸爸媽媽正在切西瓜，他們聽到女兒開口說話了，都愣了一下，媽媽反應還是快些，她連忙說，好啊，你和爸爸去，我給你冰西瓜。說完，媽媽向爸爸努努嘴。爸爸立刻放下刀，和小雅來到樓下的公園。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小雅很久沒有和爸爸這么近地走在一起了，她忍不住偷看爸爸一眼，她發現爸爸頭上不知不覺添了許多的白發，小雅第一次感到爸爸正在蒼老，她第一次憐惜起了爸爸。小雅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爸爸回頭看著小雅。小雅問，爸爸，你愛媽媽嗎？爸爸詫異地說，乖女兒，你病好了嗎？小雅的眼淚流下來了，她說，爸，我沒病。爸爸仿佛一切都明白了，他嘆息一聲，深沉地說：女兒你也大了，其實有些話我也該早點跟你說的，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不該為了前途娶了你媽，我有時候也想和你媽重新開始，可你媽從來不給我這個機會，你也看見了，她對我永遠都是冷若冰霜，你會理解爸爸嗎？小雅點點頭，小雅又問，為了我，你們才在一塊？爸爸遲疑了片刻，沒有回答。小雅終于鼓足勇氣說，你們離婚吧。爸爸怔了一下，說，你怎么這樣想，哪有兒女勸父母離婚的？小雅說，你們心里都有人，為了我勉強湊在一起，其實最痛苦的還是我。爸爸低下頭沉默許久，說，就是我同意離婚，你媽也不會同意的。小雅說，這個我來說服媽媽。

小雅讓爸爸先走了，小雅則來到公園旁邊的一個小紅帽前。她插上IC卡，拿起話筒，撥響了家里的電話。鈴聲長長響起，一聲接一聲，就像一遍遍沖刷海灘的潮水。她像上次那樣遙望著街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車輛，她聽到遠處購物中心傳來的《彩云追月》的旋律。小雅覺得這一切是如此和諧，自己置身其中，再不顯得異樣了。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了媽媽的聲音。小雅說，是我，媽媽。媽媽說，是小雅啊，你和爸爸快回來吧，西瓜已經冰好了。

小雅舉著話筒，最后望向眼前絢爛的城市街景。此刻，她覺得整座城市都已經匯入到她的無法言說的千言萬語之中。

小雅頓了頓，終于說：媽媽，你聽我說……

(選自芳草網http://www.fangcao.com.cn/）

責任編輯：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