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的斷想

一

沒有預兆，沒有過渡，沒有來由。驟然間，天地一片蒼茫。風在吼，雪在吼。狂風撕扯著樹枝，樹枝撕扯著樹干，狂舞，狂搖。

尖銳的風嘯，尖銳的雪嘯。大地一片寂靜。風，掩埋了喧囂的人流；雪，掩埋了川流不息的車流。小城亙古未有的寧靜啊，就連平時最吵、最煩、最惱人的鳥雀也沒了蹤影。

這本該是滿月的夜晚，這本該是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鑼鼓喧天的夜晚，所有的為元宵佳節而備的熱鬧與喧囂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雪給喧賓奪主了。

圓盤似的月亮在烏云之上，似水的銀輝試圖扒開云縫鉆出來。可是，云太濃，風太急，雪太密，姑且將柔情收起，等待明天，或者后天，烏云，你總不至于霸住這片天空不走吧!

五十年未遇的狂風暴雪啊，五十年前這樣的“大煙炮”，這樣的“白毛風”隨處可見。從大興安嶺到松嫩平原，從長白山到遼河大地，凜冽的狂風，凜冽的暴雪，造就了多少響當當、硬梆梆的東北人!

二

想起了1938年那個夜晚。凜冽的風，狂嘯的雪中，走來了一群衣著襤褸的人。槍聲、饑餓、寒冷、困頓、勞乏。

天光黯淡。濁浪滔滔。烏斯渾江幽咽。

歇一歇吧，太冷、太餓、太累。

柞木崗山下，狂風在林中穿梭，尖銳的咆哮讓老道溝的狼嚎失去了囂張與恐怖。烏斯渾江水咆哮著、怒吼著向東奔去。就這么一大群人，狂風暴雪中，或以排為單位，或以團為單位，席地而坐。

“冷云姐，點一堆火吧，太冷!”13歲的小惠民在雪地上跺著腳，兩只凍得像紅蘿卜一樣腫脹的小手不停地搓著。

“可是，敵人看到火光就會追上來的!”冷云拉過小惠民的手，把她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這個最小的抗聯女戰士。抗聯西征以來，婦女團跟隨五軍一路走，一路打，條件太艱苦、太惡劣了。鬼子圍追堵截，狂風、暴雪，單衣、無米，婦女團出發前的兩百多人如今只剩下八個了。

“冷指導員，會凍死人的，還是點著火吧，哪怕一小會兒。”

“好吧，就一會兒。”

肆虐的風。狂暴的雪。熊熊的火。小惠民圍著篝火跳起了歡快的舞蹈。8個快樂的女戰士唱起了雄渾的《露營之歌》。

“朔風怒吼，大雪飛揚，

征馬踟躕，冷風侵人夜難眠。

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

壯士們，精誠奮發橫掃嫩江原!

偉志兮!何能消減，

全民族，各階級，團結起，奪回我河山。”

風，依然咆哮。雪，依然肆虐。突然，耳邊響起了槍聲。鬼子向五軍的宿營地摸來。敵人并沒有發現冷云她們，可是她們正在向師部靠攏。

“姐妹們，引開敵人，掩護戰友們轉移!”隨著冷云的一聲大喊，八位女戰士齊向敵人開火。敵人的主力吸引過來了，戰友們轉移了，八個女戰士被敵人團團圍住。身后左右全是鬼子，前面只有滔滔的烏斯渾江在向她們深情呼喚：來吧，我的女兒!來吧，我的英雄!

拉響了最后一顆手榴彈，炸毀了所有的槍支，八個女戰士，手拉著手，肩并著肩，高呼著：“同志們!沖出去!抗戰到底!”

風靜了，雪停了，美麗的烏斯渾江靜靜地流淌。70年后，烏斯渾江還是這樣靜嗎?它那歡騰的浪花是八個英雄女兒的舞蹈嗎?柞木崗山呼嘯的山林是在唱英雄的贊歌嗎?

記住這八位烈士吧，她們是：冷云、胡秀蘭、楊貴珍、郭桂琴、黃貴清、李鳳善、王惠民、安順福。

三

風累了，雪倦了，云走了，鳥唱了。明凈而高遠的天空，碧藍而清澈的天空。一輪清冷而羞澀的太陽，幾縷孤傲而冷淡的光芒。云，你能遮住我幾許，風，你能永遠狂肆?

大地一片蒼茫。風造就的雪山、雪丘、雪壑，讓我們重新感受了大東北的原始風貌。

從家到單位不足兩百米的路，足足跋涉了20多分鐘。一步一個腳印，扎實而又踉蹌。淺處過膝，深處沒腰。深深淺淺，每個歪斜的腳印都讓我付出大汗淋漓的代價。

大街小巷，沒有了涌動的車流。三五行人，如我一樣深入淺出地跋涉在冰天雪地里。

淋漓的汗水，淋漓的情致，在這廣袤的天空下，在這無垠的曠野中，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深山、老林、林海雪原。70多年前的那些人們，是怎樣在齊腰深的積雪中與鬼子周旋?是怎樣在凜冽的天氣中，在沒有支持、沒有援助、沒有衣衫、沒有糧食的情況下堅持抗戰14年?從最初的30余萬抗日戰士奔赴疆場，到最后的不足千余人的抗聯英雄嘗到了抗日勝利的美酒，14年，14個漫長的冬季啊，這狂風、這暴雪，吞噬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

四

1936年2月，當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登上陜北白雪覆蓋的塬上，當祖國的大好河山展現在他眼前時，他不禁感慨萬千，再也無法按捺心中澎湃的詩情，于是慷慨高歌：“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這首雄渾、奔放、挺拔、流暢的《沁園春·雪》，道出了詩人怎樣豪邁的情懷?這“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大雪，引起了詩人多少曼妙的遐想?

就是這首詩，1945年的8月，當國人的命運面臨著何去何從的時候，這首《沁園春·雪》在《新華日報》上一發表，便在重慶刮起了一陣“拜毛風”。那股風很猛、很烈。以至于使那個光頭武夫暴跳如雷，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御用文人來進行挑戰。

可是凡夫俗子、窮酸文人，誰能有那位偉人的胸懷與氣魄?到頭來，這些良莠不齊的草芥愈發襯托出那棵參天大樹的偉岸與挺拔!

是狂風造就了偉人曠達而奔放的胸懷，是暴雪練就了詩人浪漫而雄壯的詩情。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毛澤東，歷史選擇了你，人民選擇了你，國之幸!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