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十多年來,趙安東先生工作之余致力于新武俠小說創作,已出版長篇小說《無敵神捕》系列、中篇小說《高手無敗局》系列、《生死一諾》系列等。其作品氣韻沉雄,圓熟融通,傳統風格濃郁,文化底蘊深厚。
《武林盟主》是趙安東先生的新作,作品主要寫“江南武林盟主”湯仁和從善向惡的經歷。湯仁和擁有絕世武功,但參加幾屆盟主競爭,總是因為沒有按“潛規則”行事,遲遲未能得志。他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之后,終走向極端,再入江湖,拋棄傳統道德觀念,由好人變惡人,使用各種惡劣的手段,取得“成功”,終于坐上了“江南武林盟主”的交椅,實現了他的夙愿。但落得眾叛親離,還難逃法律追究的可能。
該小說雖然置于宋末元初的背景,但具有現實的社會意義,讀罷令人深思。本刊將分三期連載,以饗讀者。
一
“我為什么不能成為江南武林盟主?為什么?”湯仁和腦海中一直轟鳴著這一疑問。
從武夷山返回廬山五天了,湯仁和在仙人洞內默然獨坐了五天。“得失門”里大小數十徒眾,盡悉門主第三次競爭“江南武林盟主”鎩羽而歸,知他心緒不佳,但湯門主自閉在門中圣堂“仙人洞”五日不出,倒是前二次競逐盟主失利后沒有過的。這就引發了眾人的不安、猜測,甚至焦慮。
“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三年一競。以往,“得失門”老門主湯中合每次接到相邀赴會的“英雄帖”,都是看過后,即在燭火上燃了,從不談此事。
湯仁和長成后,曾問過湯中合:“爹爹,成為‘武林盟主’是習武之人最大的向往。你的武功修為這么高,為什么不去參加‘盟主’之爭。你坐上了‘盟主’之位,不僅對我們湯家,對‘得失門’也是莫大的榮譽啊!”
湯中合聞言一笑:“練武之人,講究的是健身強體,修習心性。若能以所習匡世濟民、鋤強扶弱當為上者,也不枉費了一技之長。而什么‘盟主’之稱只是塵世中虛名、江湖人自大而已,拼命爭來,有何意義?強中更有強中手,天地之大,能人何止千萬,‘盟主’三年一競,你看幾人能長占此位的?”
見湯仁和若有所思,沉吟不語,湯中合續道:“你祖父創立‘得失門’時,便將‘看清得失,不計得失,放下得失,自有得失’十六字言作為立門宗旨。數十年來,我已逐漸領悟其中深意。年輕時不去爭名逐利,現在年過半百,更無顯能逞強之心了。仁和,這就是為父從不參與‘盟主’之爭的緣故。”
湯仁和想了想,又問道:“爹爹,你方才所說的‘十六字真言’,刻在仙人洞石壁上,我從小便看得熟透,不知爹爹所悟又是何指?”
湯中合道:“這十六個字,乃是你祖父告誡我門中之人,世間凡事皆有得失之因果。所以,做事之前,要能辨清得失所在,然后決定行與否,即洞察先機,貫通前后;行事之間,則要得不張狂,失不氣餒,即心態平和,戒貪戒嗔;事既過去,則不要浸淫喜悅或沮喪之中,應當及時讓心境歸復平常。若能做到無所謂得、無所謂失,心中沒有了‘得’與‘失’之念,則是最高境界。這也是難以企及的啊!”
湯中合說完,見兒子默然垂首,似在苦索,便寬言道:“這十六個字,足夠你參悟、踐行一生。你閱歷尚淺,不是一時能想透徹的,只要將你祖父之訓銘記在心就行。”
山中日月易過,十數年前,湯中合仙逝。年已三旬的湯仁和承接父親衣缽,成了“得失門”第三代門主。又過了幾年,湯仁和母親去世,門里一切事情都由湯仁和做主了。
做了門主的湯仁和,第一次收到“英雄帖”,便不聽母親、妻子勸阻,破了父親之規,下山赴會了。雖然前二次他沒有報名競逐“盟主”之位,但作為場邊看客,深受競擂氣氛熏染,一顆心被掀得波越浪翻。湯仁和的目光移向了廬山之下,凝注在東南大地。“祖父、父親在叢山曠嶺間老死終生,空負了一身好功夫。‘十六字言’更令人瞻前顧后,自縛手腳,自禁心意。我若恪遵此訓,不也將步祖輩之塵無緣博名江湖、馳譽武林了嗎?”湯仁和心中日生不甘:“想我五歲習武,苦練‘得失門’技藝,身手自知,看那二屆‘武林盟主’也不比我高明,我為什么要死守祖宗之法,不去掙一個‘盟主’當當呢?”
湯仁和眼前浮現出那幾個武林高手競得‘盟主’之位時意氣飛揚的神態和眾人歡呼擁戴之盛況,心中怦然而動。他決定改一改門規,不僅自己要爭一爭“江南武林盟主”之位,還要讓“得失門”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名頭振響。
隨后十年來,湯仁和三次走下廬山,趕赴黃山光明頂、杭州西子湖、武夷大王峰,與江南六省武林高手聚會,精心切磋武學,全力登臺打擂,三次都奮力沖進了四大高手之列。
按照“盟主”之爭規定,進入前四名的競逐者,即表明在武學技藝上,已具備“盟主”資格,但在聲望、資歷、信任諸方面都需由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組成的評判團投票表決,四人中得票最多者方可登上“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此舉意在表明,能夠擔當“盟主”者,絕非僅以武功取勝,必須全面領先他人,否則,難以領袖群雄,指點武林,光大武學。
結果,三次票決,湯仁和都是獲票最少者,尤其是此次武夷山之會,十人評判團中竟無一票投他,令他顏面大失,尷尬得難以抽身退場。
湯仁和太想“得”了,結果卻大“失”,失得一無所獲,還賠進了“得失門”的聲譽、祖父輩的清望、自己多年的心血和憧憬。
這令早已忘卻并有意與“十六字門訓”背道而馳的湯仁和難以接受,他將武夷山之行引以為奇恥大辱。在新盟主登位的歡呼聲中,湯仁和孤獨地退出人群,索然返轉廬山。上得山后,他家門不進,妻兒不見,徑直奔進“仙人洞”,嚴令門人不得打擾,將洞門掩緊,獨自陷坐在洞中央的扶椅里。
四支粗如兒臂的巨燭將洞室映得明晃晃的,洞后石壁上流淌的“一滴泉”,“叮咚、叮咚”聲音清晰、規律。湯仁和聽了幾十年周而復始、一成不變的滴泉聲,他從心底里佩服這“一滴泉”竟然千古一日不急不緩、不多不少地一滴一滴從巖壁間滲流出來,在洞中一方凹石內匯聚成一汪清池。這毅力,這韌性,這天長地久、亙古不變的“大自然現象”也曾令他不解、深思、敬佩。但今日,湯仁和被這“叮咚、叮咚”聲弄煩了。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正是在這“叮咚、叮咚”聲中一點一滴地耗去了,更沒能匯成身側的清池,而是蒸發在茫茫時空間,無形可留,無跡可尋。
“年已四屆,我復何待?我何作為?”湯仁和扭頭向身后看去。洞壁正中懸掛著祖父、父親的畫像,他們離自己所坐遠了點,朦朧間,湯仁和既辨不清畫像人物的眉目,也不知他們能否看清自己此刻的神情,覷破自己的內心。
“唉,還是互相不要看清的好。”湯仁和嘆息一聲,自己臉上難掩的沮喪、惱怒,只會令祖父與父親搖頭;而他們的容顏、眼神,以及左面巖壁上的“十六字訓”,也徒增自己對失落的憎惡與無奈。
湯仁和記得,以往,不論產生的“盟主”是誰,信息傳來或朋友到訪論及,父親湯中合總是抿嘴一笑,從不評論半句。所以,湯仁和對歷屆“盟主”也不甚了了。但是,這三次,他親身參與了,產生出的“盟主”分量,他自是反復掂量過的了——
黃山光明頂上就任的第十一屆“江南武林盟主”——“虎嘯九華”王飛揚,系御封九華佛門總住持的世俗大弟子,從小又是跟武當名師學的劍藝,十老評判團中有七人或是與他師門素有淵源,或是他的干爹義父,還有的在賽前就收到那“佛門總住持”的拜托關照之禮帖。王飛揚不坐“盟主”之位,還會輪到誰坐呢?
杭州西子湖畔選出的十二屆“江南武林盟主”——“雁蕩派”掌門常烏衣,經年遣徒行走江浙等地,將“雁蕩派”名號傳得沸沸揚揚。常掌門更是慣驅酒肉之兵,久戰江湖豪客,人送綽號“常十碗”,酒朋遍四方,食友布八面。擂臺賽上,常烏衣提著一對雁翎刀,幾番亮相,呼應雷動,此起彼伏,似是早已被眾豪俠認定的“盟主”一般,竟至左右了評判十老的票數,終以一票之優領先湯仁和三人。
武夷山大王峰公布的十三屆“江南武林盟主”——“紅袍銀槍”汪武能,乃閩侯府大公子,其父權勢遍及東南,又是此屆武林大會的獨家資助人,評判團的十老名單,也是由他過目后得以擬定的。侯爺既如此上心地為其子助勢,幫襯之徒當然分外賣力,上下活動,各方游說,以致“英雄帖”尚未分發,內地里“盟主”之名已是鐵定。汪武能的銀槍稍加使展,紅袍略生飄拂,已是殺入四強。湯仁和與汪武能不在一組,沒有與他過招,但在臺下見他與人對搏,不禁暗暗搖頭,不信他能名列小組首位,更想不到最終還讓他奪得“盟主”之號。這令湯仁和寒徹了心肺。
湯仁和既有心爭奪“盟主”之位,自是對既得者十分留意,以上三人,除了明擺的旁門左道外,他還打聽到:“虎嘯九華”快劍王飛揚雖然認了不少干爹娘,卻因親生父母為山野貧窮之人,低了自己身價而心生怨忿,十年不曾探望過年邁患病的父母一次。更甚者,父母亡故時,他不僅不奔喪盡孝,反而輕笑道:“哦,死了嗎?死了也好,也好!”不孝至此的家伙,竟然也能坐上“盟主”之位?
“雁蕩派”掌門常烏衣,十飲九醉,酒后亂性,夜宿花樓之事早被知情人恥笑。因此上,常烏衣除了“常十碗”戲稱外,還有人送“常脫衣”之號。
“紅袍銀槍”汪武能,本屬紈绔子弟,仗其老爹權勢,又有二下花拳繡腿,時時帶著一群家丁打手,招搖過市,所經處,生意人膽顫心驚,養女家閉戶落鎖,行街者躲避不及,活脫脫地方一害。
就是這般三個人,一屆一屆地當選為“江南武林盟主”。武德何在?公理何存?人心何價?湯仁和的沮喪演變成了憤怒。
規規矩矩行事做人幾十年,竟然在世間半點競爭之力都沒有。十年來,只有他是憑仗武功連續三次殺入前四名的,但一俟票決,三次都猶如不曾存在著一般。
“仁和、仁和!”湯仁和在心底呼喊著自己的名字:“我的老父啊,你自己一生‘中合’則罷,還希望我也能行‘仁’遵‘和’,成為一名正人君子。可這世上有正人君子行得道、就得名、成得功么?”
湯仁和心中原本就清楚,父親臨終時,其實對自己是不太放心的。父親咽氣前,久久凝視著坐在床沿的湯仁和,攥緊他的手,口中嚅嚅出聲:“仁和……十六字……不可丟呀……行仁守義方是大得……記住……”其時,湯仁和已是別有想法,聞言遲遲沒有點頭應允。父親見狀,雙目中同時滴下一粒淚珠,溘然而逝。
湯中合對兒子的心念依稀有所察覺。湯仁和五六歲時,即常常獨自站立在山崖邊向遠方眺望,一時三刻也不收回視線。湯中合的父親見孫兒如此神態,曾暗底里提醒兒子:“中合,我這孫兒看得遠著呢。看得遠,表明心也大。心大既好又不好,運用之妙,全憑一己之念、一時之念,這正合得失之訓。你可要調教得當才是。”
父親之憂果然在日漸長大的湯仁和身上顯現出來。去世前,湯中合便知廬山雖大,已是留不住兒子的身形了。長期修煉的湯中合,深諳人事,智珠在握。他知曉,世上一切人與事自有定數,勉強不得。“十六字門規”雖然日日耳提面命,但兒子難入心中,自己也是無能為力的了。他最后一次對兒子提及門訓,也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之意,見兒子不應,他已是氣盡神竭,不能再言,便“放下得失”,由兒子“自有得失”去了。只是親情入骨,仍以二滴淚珠示兒,以盼他日后能夠自省。
湯仁和十年來三番競奪“江南武林盟主”之尊,心思全在山下,若不是妻子時常提醒,已懶得料理“得失門”事務。如今,幾傾全力,所得卻空,令他心中平衡頓失,“十六字訓”更是全然拋卻腦后,競尊中的不公之狀,終于點燃他胸中熊熊怒火。
湯仁和在洞中苦思五日后,作出了人生的評斷與抉擇:我失敗,是因為我無錢無勢,還一意稟承家訓,努力要做一個守禮儀、講廉恥、行善事、明得失的君子。若讓我也無恥三年,壞上三年,虛假三年,看那“盟主”之位還落不落入我手!哈哈……
第五天傍晚,湯仁和打開洞門,健步邁出仙人洞時,雖然容顏憔悴,須長發亂,但雙目錚亮,精光四射,臉上生出怪異的笑容,令門下之眾既感到高興又滋生出疑惑。
當天晚上,湯仁和在臥床上龍精虎猛,恣情縱欲,全無昔日溫存親和。湯夫人察覺丈夫一反往日失意回山后的懊喪、不滿,瘋狂的神情中透著縷縷絕望,不覺在承歡中少了愉悅,隱隱生出憂慮。
二
“紅袍銀槍”汪武能自當上第十三屆“江南武林盟主”后便搬出閩侯府,筑起高屋,與妻兒另住。他在自家門框上懸掛了一幅鐫刻六個鎦金大字“江南武林盟主”的橫匾,每天進出,看上幾眼,汪武能都生出醉暈暈的快感。他站在家門前的石階上,顧盼自雄,時時放出君臨天下的派頭,半瞇著眼,微笑著聽一干跟前跑后的家丁和閑人隨口而出的各式奉承話語。
汪武能的朋友在慶賀宴席上的一句話常在他耳邊繚繞:汪盟主,你年方四十,正值壯年,這江南武林盟主可不能只當一屆呀,要爭取連干個三五屆,那可是江湖美談,武林佳話喲!
此番言語切中汪武能心懷,他也覺得三年風光太短了,老父的侯爺是傳宗的爵位,自己日后終可承襲,乘當下閑著,在江湖中紅上十年總是人生的快意之事。
汪武能忙碌開來,他要召見江南各門各派首腦人物,要擺平武林中矛盾糾紛,要出席各種典禮儀式,要隨性各地巡看視察。他要做的事很多,還要喝酒吃飯、尋歡作樂、親自去大小解……真正比老爹閩侯爺還忙上三分。
快樂的日子匆匆過,轉眼冬逝春來。汪武能擔心閩地天氣熱得早,便在春風里抓緊時間得意。一天上午,他又興沖沖地出了“盟主府”,往最熱鬧的集市口行去。
汪武能的銀槍由隨身家仆背著,落后三步,和他身上披系著的錦緞紅袍組成了他的招牌標識“紅袍銀槍”,更為奪人眼珠的是由二人高高撐扯開的白色絲織橫幅上“江南武林盟主”六個通紅的斗大字塊,高懸汪武能頭上,伴著他身移而隨。
汪武能比原先僅是侯府大公子神氣多了,所經之處,百步之前喝道凈街,左右丈內皆為一空,他在高頭大馬上放眼看去,竟見街巷轉角處的小黃狗也夾著尾巴,伏在地上不敢抬眼。汪武能不由笑了。
汪武能只笑了一半,滿腔得意尚未盡釋,就不再笑下去了:有個人破壞了他的雅興——
一個壯漢從臨街的飯鋪里走了出來,竟然在已是空空曠曠的街面上停住了腳步。壯漢所立之處,正是十字街頭的中心點,也是汪武能慣常下馬之地。他每每選在這處下馬,為的是接受街口四家本城最為豪華的酒樓掌柜的盛情爭邀,然后 ,自己作一番思考權衡狀,再勉強地走進一家酒樓中,以示給掌柜的面子。現在,他還沒到位,就被這條壯漢擋住了去路。
汪武能不由勒住了坐騎,一干隨從也止住了腳步,眼光一同隨著汪盟主投向那漢子。主仆們第一個感覺也是相同的,那就是驚詫:在這座城市里,竟然有人敢阻道汪公子、汪盟主,莫非是個瘋癡之徒不成?
細看那人頭戴斗笠,蓄著短須,細眉鳳眼,面黑如漆,身著一件灰布長衫,腳登一雙麻織繩鞋,左肩處掛著一個藍布包。雖覺面目生分,卻是非癡非傻之神態。街上欲避之眾,慢慢移步圍攏過來,偌大的街口竟不生一點喧嘩。
靜肅中,汪武能兩位機靈點的手下猛地意識過來,上前數步,一指壯漢,厲聲斥道:“呔,你是何人,竟敢阻攔汪大公子、汪盟主之路,莫非找死不成?還不快滾!”
那漢子充耳不聞,腳步半分也不移動。
兩名家丁見狀,對對眼神,搶上前去,一人抓住漢子一條胳膊,齊叫一聲:“小子,滾回你出來的地方去吧!”說罷,同時發力,想將漢子扔進他出來的那家飯鋪中,以博汪盟主與眾人一笑。
不料,家丁手指握處如捏鐵柱,發出之力不能撼得那人分毫。兩家丁一愣,大喝一聲,出盡全力再試時,壯漢雙臂一振,竟將兩名家丁摔出丈遠,分別跌進兩旁店鋪內。
十字路口處早已集了一圈人墻,見狀,哄笑頓生,還有二三膽大者叫了聲:“好!”
汪武能雖然不識漢子,但已看出此人是易了容,上過妝的,便知來者不善了。但他并不懼怕,在自家地面上,自己又是新科武林盟主,沒點膽氣、自信還行?可他也不想馬上親自開打。汪武能自覺堂堂侯爺公子、“武林盟主”豈能一言不合就親身揮拳,那樣,不是和街巷小混混、武林初出道的毛頭小子沒什么區別么?他要表示寬容大度。
“這位是哪條道上的朋友?何門何派?如何稱呼?”汪武能在馬上笑問。
“問又何益?不說也罷。”漢子一口回絕。
“那么朋友知道在下是誰么?”汪武能點撥道。
“哦,剛剛上任的‘江南武林盟主’,誰人不曉啊?”壯漢嘴角生出嘲諷之笑。
汪武能心里松了松,仰面一笑,話中軟硬交雜:“哈……知道就好。同在江湖,閣下何必如此見面,不妨交個朋友,如何?”
“本人無意高攀。”壯漢語氣依然決絕。
“那你擋我去路,傷我家丁,卻是為何?”汪武能自知,若再示好就有損“盟主”身份,言語便重了重。
“我只想稱稱你這‘盟主’的斤兩,讓你和天下人都知道。”漢子雙目直視汪武能,斷然言道。
語既至此,汪武能再無退避余地,他哈哈連笑,壯了壯氣勢方道:“哦哈哈……原來是江湖朋友不服我‘盟主’之位么?也好,我這‘盟主’幾斤幾兩,你打過便知。只是,你若有什么閃失,可是自找的啰。”
言畢,汪武能右手一伸,家丁立將亮銀長槍雙手捧上。汪武能槍一在手,舒展腰身,揮揮槍桿,催馬上前。圍觀之人見場面愈加熱鬧,又發出幾聲“好”來,汪武能更是神氣了三分。
“你亮兵器吧。”汪武能在漢子身前七步勒馬笑道:“我讓你三招。”
壯漢笑了笑,撫了撫腮邊短須:“對你,我還不需要什么兵器。別說什么三招了,你要是先讓了我一招,可能就沒有還手的機會了。”
“好大的口氣,那我就要教訓教訓你了!”汪武能動了真怒。原本,他一是想在眾人面前顯擺一番“盟主”的風度,二是見漢子力摔家丁時,內力確也非凡,方忍讓了許久。至此,他自小養成的“痞性”一下爆發了。
“嗖”地一聲,白光一閃,汪武能槍已出手,閃電般直刺壯漢額前,他有心要一槍挑落漢子的斗笠,煞一煞他的囂張神態。
那壯漢見長槍迎面刺到,不退不避,待眾人驚呼聲起,方右臂一抬,雙指駢出,在槍尖的那蓬紅纓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汪武能方將長槍送出,槍身便被震得橫向一旁,一簇紅色絲條從槍尖處散開,飄揚空中,細看間,那團紅纓竟然缺了大半。
汪武能將長槍重新握緊,抬眼打量一下面前的漢子,見他微微瞇起的雙眼里透出嘲弄的意味,方才舉臂一揮,從容有力,雙指竟將柔軟飄動的紅纓絲絮除去大部。“此人功力強我多多呀!”汪武能一向高估自我,此時能在心內閃出這點意識,已屬難能可貴。但他從小被嬌寵成性終非明智之人,眾目睽睽下又抹不開“盟主”顏面,怔了會,又硬著頭皮喝道:“好小子,倒也有兩下,大爺方才小瞧你了。你再看大爺的手段!”
汪武能吆喝兩句,一磕馬腹,直往漢子撞去。他欲借奔馬之勢出槍,以增槍力,只要漢子躲得一躲,自己也就能挽回一點面子了。
汪武能如拼命一般,挺槍驅馬直沖上前,幾步之遙,彈指間即可洞穿或撞倒那壯漢。
壯漢卻半點不顯惶急,待得槍尖堪堪及胸、怒馬鼻息噴撲至面的一瞬間,縱身而起,一式極其平常的“旱地拔蔥”,任汪武能連人帶馬從自己胯下沖過,方半空轉身,飄然落地,正是原本站立處。
“好功夫!”人群中一聲暴喝,震徹長街。
汪武能見眼前人影悠然一逝,立即控馬,雙目急巡,卻不見漢子閃避何處。待四下喝彩聲起,回首瞥見那漢子仍在原地站著,連姿式也不曾有變。
壯漢笑道:“‘紅袍銀槍’名頭叫得倒是挺響,紅袍也真是好看,可惜銀槍卻不怎地,真讓在下失望。”
壯漢口中調侃,眼睛卻一瞬不眨地看定轉馬返來的汪武能。
汪武能此時又氣又驚,知道自己若不能趕快挽回一點顏面,今后就很難再像往日那樣神氣了。
“你只是賣弄身手靈巧罷了,可敢實實地接我一槍?”汪武能見漢子始終沒有亮出器械,料他定是徒手而至,便出言相激。他不信漢子的一雙肉手,能硬得過自己的利槍。
“好,我接你一槍又能如何。”漢子斂住笑紋,正色道。
汪武能急忙縱馬上前,同時將所學三十六路花槍招式從頭使起,一桿槍越掄越快,轉眼槍花破空耀眼,槍桿生出呼呼風聲,靠近的幾位看客也被逼得連連后退。
汪武能殺心已動,今日不能傷了此人,自己日后再無“盟主”之實,殺了他更好!
壯漢任憑直刺而至的槍招三十六變,雙睛一直不離雪亮槍尖,只待汪武能各式虛招已盡,凌厲殺氣直貫胸前時,上身稍向后仰,雙腕疾出,堪堪搭在槍尖后端。壯漢一但握實,如扣毒蛇七寸,十指立收,真氣直注雙臂,大喝一聲:“起!”
汪武能一槍刺出,可惜力已使盡,剛要續勁再遞,只見壯漢雙手已是攀住了槍端。汪武能認定漢子要以空手奪械之招與自己搶槍,連忙使出全力,急往懷里收槍。
豈料,隨著壯漢“起”字出口,汪武能只覺一股大力沿著槍桿電擊而至,尚不及撒手,已被漢子挑離馬鞍,拋向半空。
壯漢一抖槍桿,復喝道:“還不撒手!”
汪武能雙臂酸麻,全身骨架如散開一般,再也無力握槍。眾人看時,那槍已是倒提在壯漢手中。
壯漢看定正從空中跌落而下的汪武能,電光石火般用槍桿末端在他身上點了四擊,隨即將長槍輕輕丟在長街地磚上。至此,汪武能方“撲通”一聲跌落地面,仰面躺在銀槍旁。
汪武能掙了幾下,竟不能起,口中也呻吟出聲,他一干手下慌忙上前,那大漢一聲斷喝:“都不許動!”
汪武能身子雖不能動,神志卻仍清楚,他恨聲問道:“我和你素不相識,有何冤仇?你為何要對我下此重手?”
壯漢點點頭:“這次你說對了,我和你汪盟主并無深仇大恨,今日略施薄懲,只是要你明白,不是靠真實本事掙來的名頭,終歸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你這點微末伎倆防身尚嫌不足,還妄想領袖武林,稱雄江湖,真正叫人笑掉大牙。當然,你這‘盟主’之位仍可以坐三年,但你還有‘盟主’之尊嚴么?武林中人誰還真正認可你這‘盟主’呢?今天,你雙腿、雙臂均被自己的槍桿打折,待四處骨傷養好,也快到十四屆‘江南武林盟主’重定之時,這幾年,你就別在外面張揚,也免得給武林人士丟臉了。”
壯漢一氣說完,再不看汪武能一眼,扭身穿過人群,迅步離去。
待閩侯爺告知府衙關閉城門大行搜捕時,壯漢已是消失在數十里外的鄉野之間了。
三
當街嘲弄、打傷第十三屆“江南武林盟主”汪武能的壯漢,正是廬山“得失門”門主湯仁和。
三次打進前四名,卻因票決緣故落選的湯仁和,心理產生了劇變。他將自己與前三屆“盟主”作了比較,認定僅憑武功超群是不能在江湖中出頭,更難以領袖群雄的。數十年來,稟承家訓,循規蹈矩,凡事講“仁”重“和”,半生“不計得失”,眼看自己也將與祖父、父親一樣,守著一個小小的“門派”,老死在山林中。而另一些人背離綱常,放開手腳,以另一番“不計得失”的思維,在江湖中隨心所欲,直至成為武林至尊人物。仁義者被“仁義”所縛,大度者遭“大度”所誤,清白者受“清白”所困,淡泊者為“淡泊”所失;而卑鄙人因“卑鄙”人情練達,無恥人因“無恥”進身有術,權勢人因“權勢”為所欲為,狠毒人因“狠毒”唯利是圖。
“我若再空守這‘十六字訓’,那真是枉有這身武藝,終生難有大為。”湯仁和在這個寒冷的冬季,在仙人洞這座“得失門”的圣堂,在廬山佛手巖下,“大怨大悔”、“大徹大悟”,最后在心里發下絕誓:“第十四屆江南武林盟主非我莫屬,若不得之,終生不回廬山,不見妻兒!”
湯夫人見丈夫秋后比試失利后,神志大異于常,時而沉郁,時而亢奮,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數日不發一言,不是在仙人洞中整日獨坐,就是將本門功夫之外的奇招怪式演練、琢磨不已,再無心思打理門內事務,心里甚是不安。
“仁和,我看那盟主之爭無啥緊要,太公與公公不是從不參與其間么?你又何必如此較真呢?‘得失門’是小門小派,在江湖上沒有響亮名頭,很難被人家認可的。你還是專心料理門內事情,帶好徒弟要緊,不要散了大伙的心,好歹也有幾十人呢。”
對夫人的勸說,湯仁和從不應答,聽得煩了,只是一笑道:“你莫多說,我心里有數。門內之事,你和遠兒多操點心吧。遠兒已是二十出頭,本門武藝也有了根底,可以和幾位師兄帶著小青年操演了。”
湯仁和的兒子湯清遠,從小因父親專心習武,和爺爺湯中合相處得多,對洞中石壁鐫刻的“十六字訓”自是耳濡目染。他常常佇立壁前,久久凝視那深入石面中的十六個大字,或沉思不語,或找到爺爺詢問、請教字中相輔相悖之意。湯中合曾對兒子湯仁和道:“我這個孫兒,對門規倒是比你入心入神得多,悟性慧心日后會超過你這個當爹的呀!”
湯仁和輕描淡寫道:“看來,我既不如自己的父親,又不如自己的兒子。不過,我有一個超過自己的父親,又有一個可能會超過自己的兒子,倒是比爹爹您有福氣呢。”說罷哈哈一笑。湯中合也被兒子的邏輯惹笑了,心里卻生出一絲惆悵。
湯中合仙逝后,湯仁和心中另有所屬,再無閑暇回憶往日父子間的談話了。
春節過畢,山中臘梅凋謝,積雪融化,下山之路日益好走。這天,湯仁和將夫人與兒子湯清遠喚至一處,言道:“明日,我即下山游歷。三年后的‘江南武林盟主’大賽一畢,我定在日余內回山,也定然要將這‘盟主’之名帶回廬山‘得失門’內。你們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湯仁和言語間充滿成竹在胸、志在必得之意。
妻子和兒子聽了湯仁和的此番話語,均不作聲,只是憂郁地望著他。這令湯仁和略生不快:“我意已決,門內諸般事務就交給你娘倆打點了。清遠,為父回山后,是要考量你本門功夫的,你可要勤快演練。你不一定理解為父心志,過得幾年,我們可以再作論說。不過,第十四屆‘江南武林盟主’比決的英雄帖一發,為父希望你能前去觀看,以增見識,到時,也可陪我一同榮耀返轉呢。”
湯清遠不置可否地看看父親,默默垂下頭去。
第二天,湯仁和在妻兒與門徒的目送下,毅然下了廬山,踏進了他心目中另一處“江湖”,開始了他設計一新的別種“生涯”。
下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挫一挫第十三屆“江南武林盟主”汪武能的威名,一要讓這家伙掂清自己的斤兩,明白欺世盜名終究要被戳穿的;二要讓所謂“德高望重”的十老評判團蒙羞,讓他們知曉,由他們票決出的“盟主”實際是何種角色。
湯仁和立意要做“心狠手辣”之人,他毫不留情地將“盟主”汪武能四肢全都打折,讓其名聲大損,肢體痛苦,一輩子不能出頭江湖。
預謀日久的第一樁事情,順利地實現了。當閩侯爺與府衙的海捕文告到處張貼、“武林盟主”不堪一擊的笑談在江湖傳開時,湯仁和又易新容,坐在千里之外的一間路邊茶肆里慢慢地品呷著武夷巖茶了。
喝著香茶的湯仁和內心有一種快感在涌動:自己終于做一件“惡事”了。原先的他,決不會千里赴閩,無由尋釁,傷害“盟主”的。即使不公在先,但家教與“十六字門規”也會將湯仁和束縛得“敢怒不敢言”,頂多也是“敢言不敢干”而已。這次,他怒了,言了,更干了。心底里的痛快是前所未有的。哈哈,做一個“惡人”比做一個“善人”容易的多,也舒暢的多。老子打傷了“盟主”,江湖沸騰,武林震驚,可誰能奈我何?
湯仁和要繼續行動,讓自己愈加的卑鄙、狠毒。
他心里已經有了目標:武夷山九曲溪畔飛泉山莊。
飛泉山莊莊主“善有善報”尚知道在江湖素有善名。飛泉山莊三代莊主講究行善積德:荒年賑災,廣布粥棚;上門乞者,無有空回;鄉鄰有急,及時解救;朋友缺資,立助金銀。及至尚知道當了莊主,江湖人士感念其家數代行善,共同出資贈送了一方大匾,上書“善有善報”四個金色大字,披紅掛彩,嵌在了莊門之上。方圓百里之內,尋常百姓都沾過尚家的恩惠,只要提起飛泉山莊,沒有不出贊言的。
晚上,尚知道在書房秉燭夜讀。他雖然年及五旬,但祖輩積攢、廣布的善名,加上殷實的家產田賦,使他一直在平和、舒適的環境中生活,連心靈也似莊前清澈的溪水一般,雖然綿延曲折(因為他自幼飽讀,通曉史籍詩書),又純凈明朗(因為他一直心存慈念、行良舉善)。
一陣微風吹來,燭光黯了黯。尚知道待燭火復明時,才看清書案前竟然立著一個從不相識的造訪者,不由呆了一呆。
尚知道手捧書卷,端詳一下來人,見其面白無須,短衣裝束,既非讀書人又不似勞作者,渾身精氣透人,便知是“道上的朋友”。這種情況,飛泉山莊也多次遇到過,江湖上一時窘困人士常會“慕名前來借點銀兩”,尚家都是讓他們滿意而去的。“只是,這人毫無聲響就進入我書房之中,莊門處和內堂家仆既無動靜,更沒通報,則是有點蹊蹺了。”
尚知道想了想,謹慎問道:“敢問朋友何方人士,深夜光臨寒舍,有何事需尚某效勞?”
闖進書房者正是湯仁和。
湯仁和早就聞知尚家行善之舉,原也存有敬佩之意,他心性大變后,就把飛泉山莊納入謀劃之內。湯仁和要粉碎“善有善報”這塊招牌,擊破世人津津樂道的“善有善報”之理念,讓社會潛藏的丑惡公然展現一次猙獰面目。同時,他要讓自己從惡之念有更深層的宣泄。于是,湯仁和與尚知道偶然又必然地面面相對了。
尚知道說話間,湯仁和也將他打量了一番:一個身材纖弱、相貌平常的讀書人,只是其在不速之客夜闖書齋之事發生時,依然神情平靜,語氣溫和,甚至連身姿都沒改動一點,顯現出良好的心態和深厚的修養。
“唉,也是一個信奉善良,不懂世間險惡的書呆子。”湯仁和心里微嘆,雙目卻兇光畢現,狠聲道:“我是何人,為何到此,你稍后便知。我先明示一句,你若高聲,弄出動靜,我立滅你全家,一口不留!”
尚知道點點頭,泰然將書卷合起,放在案上:“尚某明白了。朋友可是需要錢財?只要敝莊力所能及,當全力助之。你不必兇言惡語,這樣,自身也辛苦得很,不如坐下從容道來。”說完,朝一旁的木椅指了指:“請。”
湯仁和已知道面前確是一個善良、溫和之士,大約與去年秋天時的自己一樣,時時以“仁、義、禮”、“恭、謙、讓”視事待人克己的。他幾乎想放棄此行所為了,略一猶豫,湯仁和耳畔又響起另一聲音:“你看那些成功之人、大得之徒,有多少是行禮踐義、公正廉潔的?你既然踏出了‘重新立世’的第一步,萬萬不可半途而廢,謀大事豈能心慈手軟?”
湯仁和一咬牙關 ,撩起衣襟,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跨步上前,將尚知道一把拎離座位,低聲道:“老子今天一不借錢,二不報仇,只是要讓你知曉,在這世上,行善未必就定有善報,作惡也并非必吞惡果。”
尚知道盯著湯仁和雙眼,神色不變:“朋友可是在這方面屢有教訓,深受刺激?”
“對!所以,老子要做一個惡人,行幾件惡事,出盡胸中悶氣,讓下半輩子也活個痛快!”
尚知道目中露出憐憫,微微搖頭:“朋友,此言差矣,你這樣行事,得到的微不足道,失去的可是太多了。”
面前這個讀書人的冷靜令湯仁和生氣:他憑什么力量如此與老子對話?還談什么“失”啊“得”啊,我莫非聽得還不夠嗎?莫非老子這般兇樣還鎮不住他?
“他媽的!老子聽夠了這套空話。我失去了什么?什么也沒失去。相反,我正在得到我需要的東西。”
尚知道有點納悶:“你這樣做,正在得到什么?”
“老子正在實現一個宏大的計劃!”
尚知道莫名其妙,只得閉了嘴,不想再與面前之人理喻了。
見尚知道無言,湯仁和反而興奮起來:“你家行善作好幾十年,除了得到一些贊許之辭,博了個善名,還得到什么呢?而你馬上就要失去生命。你說,這到底是‘得’大‘失’大?”
尚知道至此明白湯仁和意欲何為了,他想了想,平靜開言道:“閣下是決心行惡了?是的,善可能一時敵不過惡,但是,惡到終了要被善所懲罰的。我想,你的心智確是迷狂了,只望你心智有重生之日。那樣,我也就死得其所,死有善報了。”
“死到臨頭,你還放不下行善之念,心里的承受真夠重的。怪不得天下惡人活得快樂、輕松呢。那你就做好最后一件善事,成全我做一個惡人吧。”湯仁和語含譏諷,將短刀移向尚知道脖頸間。
“慢!還望閣下不要忘了自己方才所言,尚某死后,你不得傷我親屬和莊中任何一人!”
“這你放心,我和你并沒有丁點仇恨,也不貪你財物,我是為堅定自己信念而殺你的,也是用你之死來證明我對世間的某些判斷。你不懂吧?只要你尚大善人死了,天一亮,你家大門上掛著的那塊招牌就一錢不值了。世人知道你家如此行善,卻不能有所善終,誰還再信‘善有善報’之言?我最后點醒你一句,所謂‘善有善報’之說,正是那些惡人欺騙、迷醉世人規規矩矩任由他們宰割蹂躪的欺人之談。‘惡有惡報’則是善良、軟弱者在無奈中的一種幻想、一種自慰,也可說是一句詛咒,又有誰能給惡者降臨報應?我以前和你一樣,直到半年前,才領悟以上種種,說出來,也讓你黃泉路上當個明白鬼。”
尚知道聽他一氣說完,方笑了笑:“閣下,你在殺人前不覺得說的太多了么?這么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真正的惡人呀。”
湯仁和被尚知道的笑意激怒了,也自覺話多了一點,缺了惡人的“殘忍”和“霸氣”,于是,狠狠地將短刀一揮。
一注血箭噴射而出,濺落在尚知道剛剛看過的書卷上。鮮紅的血水立即洇進了書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