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物非的周家碾

有人問，成都人往上數三輩有幾家的祖宗不是農民？想想也是。近30年來，成都的許多鄉鎮變成了城區，少說也有兩代農家人變成了城里人。其實，30年前的成都城區并不大，就連錦江岸邊也是一片綠油油的莊稼良田。現在的錦官橋以東不遠處的南河南岸邊（原永豐鄉百花12隊），甚至還有一座名聲在外的水碾哩！

這座水碾叫“周家碾”，據說是根據當地大姓起的名。舊時，川西地區水網縱橫，巧用水力，修建水碾可謂川西農耕文化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周家碾附近的農家人全靠這座水碾碾米磨面，然后才有全家老小一天都離不了的盤中餐。

記憶中，周家碾以茅草為蓋，板壁殘破，四壁及房梁上常年積滿了一層薄薄的揚塵（糠灰）。碾米時，守碾人打開擋水板，一股急流飛瀉而下，直擊木轉盤，緩緩帶動碾磙在碾盤上滾動，發出咚咚的碾磨聲。碾米的節奏不快不慢，聽起來像是這靜謐的田園里有了一顆跳動的心。水流從木轉盤沖出來，沿著小溪很快就又回歸到了南河里。碾房內還放有一架鼓風機，米碾好后倒入其內，用手搖風葉輪，糠和米就在里面自動分流，各有歸宿。我常聽那些前來碾米的農家人說：“水碾的米好好吃哦！口味更香。”不知這是一種感覺呢，還是原本如此。

與周家碾隔河相望的一片竹林茅舍，是我中學同學羅某的家，也是我兒時垂釣、戲水、捉蟋蟀、逮筍子蟲、捕蟬常常“光顧”的地方。我至今印象最深刻的是用細長的竹竿和蜘蛛網捏成的粘膠，捕捉現在成都市區很少見到的“灌縣蟬”。“灌縣蟬”是我們兒時的叫法，它確切的稱謂應當是“峨眉紅眼蟬”。這種蟬通體漆黑，唯有眼睛及周圍點綴著一小塊艷麗的鮮紅色。紅黑對比恰到好處地彰顯出蟬的幾分雍容華貴，而它鳴叫的聲音高亢嘹亮，簡直堪稱昆蟲王國中的“帕瓦羅蒂”。前些年，我與學友相約，想去看看這位多年未見的羅同學。哪知府南河綜合整治，10萬人大拆遷，羅同學的老家早已蕩然無存，原址變成了石砌的河堤，作為老人散步、情侶偎依、雀鳥棲息、花木蔥蘢的南河新景……

其實，自從風行機器打米以來，以水為動力的周家碾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僅僅作為一個地名還保存著，有幾戶人家還住在那里，歸漿洗街街道辦事處管轄。到了20世紀80年代，它的近鄰“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因自身擴建需要，征用了周家碾這塊熱土。周家碾最終連地名也未能保住，只留在老成都人的記憶里。

改革開放以后，城市規模擴大，屬于今天一環路以內的周家碾及其周邊一帶的農家人也搖身一變，成了吃商品糧的城里人。當年推著雞公車、挑著擔子到周家碾打過米、磨過面的老鄉們，現在多是領退休金過清閑日子的古稀老人。如今，我常常在原周家碾附近的小茶館里與他們謀面，喝一杯“特花”茶，擺一擺老龍門陣，早已消逝的周家碾以及周邊阡陌縱橫、城墻巍峨、菜畦成片、錦水東流、竹林茅舍的田園風光，一下子又都浮現在大家眼前。這些古稀老人中有一位王大爺，他的福氣才好哦！在前幾年大家都還傻木登登（四川方言：傻乎乎的樣子）的時候，他悄然出手，花10多萬元在青城山前買了套小戶型別墅。他離開了以前的鄰居朋友，把茶從“周家碾”喝到了青城山。青城山水秀山清，空氣清新，是個頤養天年的風水寶地。然而，王大爺隔三岔五總要心急火燎地回到“周家碾老家”。他那秤不離砣的老伴兒時常打趣地揭秘道：“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咋舍得你們這些知根知底、裹得梆緊（四川方言：很緊的意思）的老茶客嘛！”

王大爺老伴兒的話，讓我想起了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我思戀故鄉的小河，還有河邊吱吱唱歌的水磨。噢！媽媽，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是啊，家鄉變了，老百姓的生活變了，但對故土的思戀卻永遠也不會變！

（壓題圖：《四川小鎮民居精選》）（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