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腿換來的笛子

我上小學三年級那年，喜歡上了笛子。可當時沒有錢買，一直只能吹舅舅送給我的那支音質很不好的破竹笛。

升入初中的那年夏天，村里來了個叫馬紅衛的下鄉知青。他也愛吹笛子，他的笛聲讓我陶醉。在他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如此動聽的笛聲。因為馬紅衛的那支笛子，我和他漸漸熟悉起來。鄉野的夏夜，清風送爽，蛙鳴蟬唱。星光下，我用自己的笛子為他吹奏了當時最流行的獨奏曲《牧民新歌》。吹奏完畢，馬紅衛的笛聲響起，我被驚呆了。隨后，馬紅衛把他的笛子遞給我看。我輕輕地舉起一試，簡直不敢相信，同一首曲子，不同的兩支笛子，吹奏出來的效果竟有天壤之別。

從那天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買一支馬紅衛那樣的笛子。

那年初冬，我望著生產隊地里的大白菜，又想起自己的愿望，便起了壞心。如果夜里拔一些白菜到城里去賣，買一支笛子肯定不成問題。盡管我并不是個小偷小摸的孩子，但為了笛子，我還是當了一回小偷。

那天晚上，我放下飯碗，向母親撒謊說要去同學家寫作文，晚上不回來了……

大約晚上11點左右，我悄悄從同學家出來。在路過余潤澤家院子時，我無意間看見那里擺放著一輛架子車。于是，我輕輕地踹開柵欄門，毫不費勁就把架子車推了出來。

我把車推到田地邊上放好后，偷偷地摸進地里拔白菜，很快就拔了一架子車。我趕緊拉起車飛奔著往城里趕。我們村離縣城有四五公里，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終于到了縣城。

當時，天還沒有亮，我不由得害怕起來。深更半夜的，誰買我的大白菜啊？要是等到天亮，我又怎么把架子車還給余潤澤家，怎么向家里和學校交代？

就在我一籌莫展時，一個下夜班回家的中年女工走了過來，問：“你車上拉的是什么呀？”

我突然靈機一動，撒謊說：“大嬸！我媽病了，急需用錢，實在沒辦法，就把生產隊里剛分下來的大白菜拉出來賣……”

女工被我可憐兮兮的話語打動了，竟然要買我那車大白菜。我聽馬紅衛說他的笛子是4塊5毛錢買來的，我就問那女工要了5塊錢。女工說5塊錢太少了，堅持給了我8塊錢。

大約凌晨3點過，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村里，把架子車安全地放回余潤澤家的院子里。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車大白菜竟然惹下了滔天大禍。

生產隊長第二天早上發現大白菜丟了，當即和村治保主任在村子里轉了起來。當他們來到余潤澤家時，一眼就看見了架子車上留下的白菜葉子。

由于余潤澤的父母都是走資派，在外地接受勞動改造。余潤澤因為年紀較小，就被下放到我們村子改造。當天晚上，余潤澤被拉到大隊院子里批斗。大白菜不是余潤澤偷的，他當然不肯承認。隊長就讓人用棍子狠狠地打他。

余潤澤被打得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就求隊長放過他。可隊長根本不肯輕饒他，仍然讓人狠狠地打他，直到讓他開口承認為止。批斗會終于結束了，余潤澤的一條腿也被打折了。

我心里懊悔極了，自己惹下的大禍卻讓別人替自己受過。

第二天，我跑到縣城，終于買到了一支和馬紅衛一樣的笛子。可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走在大街上，一想起余潤澤，就慚愧得想落淚。我為了一支笛子，竟害得他折了一條腿。為了彌補自己的愧疚，我用剩下的3塊5角錢買了營養品，偷偷地給余潤澤送去。

有了笛子后，我更加刻苦地練習。后來，我終于在縣劇團招收演奏人員時，如愿地考了進去。

事情雖然過去很多年了，但每當我看見這支用余潤澤一條腿換來的笛子時，心中就充滿悔恨與自責。（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