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經濟上有可能首先對人類做出較大貢獻,這一點如今已經到了應該澄清迷霧的時候。
1月19日出版的美國《新聞周刊》刊登了題為《為什么中國能良好運轉》的文章,說:“中國很可能是今年出現顯著增長的唯一主要經濟體,因為中國是唯一打破經濟學教科書常規的國家?!?/p>
衡量一個民族的文明怎樣,不光要看它是否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還要看它對人類是否有新的、別的民族沒有過的貢獻。近代以來,中國都是以學習別人為主;現在,她成了“唯一打破經濟學教科書常規的國家”,而且事實真相很可能是,中國并不認為有什么常規需要“打破”,她本能地為世界增添了教科書常規以外的新東西。這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不僅西方人說不清,連中國人自己也說不清。
我不妨拋磚引玉提出一個大膽假設:中國有望形成啟蒙運動范圍之外一種新的經濟道統——智慧經濟(smart Economy,也可譯為智能經濟)。中國可以在智慧經濟的兩個基本點上做出新貢獻,一是網絡經濟,二是個性經濟。這兩點與中國的文明基因高度一致,而西方反而可能不適應,因為西方經濟的根是網絡不經濟,個性不經濟。
智慧經濟這種說法早已有之。許多年前,胡耀邦時代的中宣部長朱厚澤就跟我講,知識經濟這個提法不準確,應叫智能經濟。西方人可以很容易接受知識經濟,但很難集體接受智慧經濟。我們可以試著分析一下個中原委。
中國的網絡經濟基因與潛在貢獻之點
中國文明基因中,有兩種典型網絡結構,一是墨子的拓撲結構,即愛無等差;一種是孔子的主從結構,即愛有等差。共同點有兩個,一是把每一個節點放在整個網絡中來估價;二是把網絡理解為是具有人文特征的(比如仁、愛)。一般中國人的網絡取向是,居廟堂之高,就采取主從網絡,處江湖之遠,就采取拓撲結構。奧運會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就屬于前者。這是與西方個人主義文化基因相沖突的。西方人也講網絡,但認為網絡最好不要干涉、侵入我個人領域。
當互聯網越來越人世之時,東西方對下一步發展趨勢研判開始有了分歧。在哈佛大學伯克曼互聯網與社會研究中心創始人喬納森·齊特蘭看來,“封閉模式代表新發展方向”,“開放性從優點演變為缺陷”,蘋果封閉模式——而不是谷歌開放模式——代表未來。如果從笛卡爾或盧梭的角度考慮問題,齊特蘭這樣想是深謀遠慮的,因為他已經看出網絡化正在走一條背離西方化的道路。
推論到經濟模式上,這一點更明顯。開放模式在經濟學中對應外部性、網絡效應,是“經濟學教科書常規”的“專政”對象。因為產權最怕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種網絡。遇上這種東西,西方設計的制度就會有勁使不上。但東方人樂此不疲,并不認為有何不妥,比如馬云、陳天橋、馬化騰、史玉柱等等清一色地利用外部性和網絡效應,并沒有賠本;而美國網站模式一進中國就被殲滅。
中國經濟對世界的第一個貢獻機會就是西方自己放棄的:利用網絡的開放,充分利用外部性、網絡效應帶來的經濟性,建設價值網絡,實現經濟的全面網絡化。
中國的個性經濟基因與潛在貢獻之點
認為中國具有個性經濟基因,也許會被認為是奇怪的。其實真正應奇怪的,是西方啟蒙文化并無個性基因(只有個人基因)。盧梭的邏輯代表了典型的西方思維:人為了交換,必須取消個性,實現同質化。對西方文化來說,個性當然存在,但只是在非主流的經濟領域以外,如在生活中、藝術中。主流只認錢,而錢是不認個性化的。
中國完全不同。從皇帝到草民,都是非標準化“產品”,而且什么事都拒絕標準化。有人形容小農就好像一袋馬鈴薯是由袋中的一個個馬鈴薯所集成的,但每一只馬鈴薯其實都是非標準化的。雖然現在學習了西方,改變了很多,但從現在山寨竄紅,就可見中國人對非標準化的東西是多么熱衷。
品種這個概念,不見于經濟學教科書常規;個性化,也是經濟學教科書的“專政”對象。西方經濟學正統的看法認為:品種不經濟,而規模經濟;個性化不經濟,而效率才經濟,推論是大比小好。中國官方經濟雖然也學西方做大做強,但占企業數99%的民間經濟對此并不認同,還是以小為特色,以品種多樣化為特色,走的是一條小企業加產業集群的路,或家庭加社會化服務的路,這又是中國一個體現“唯一打破經濟學教科書常規”的地方。
中國經濟長期習慣于小農社會的定制生產,這本來是個弱點,但到了大規模定制時代,小的又表現出它優點的一面,會發展為個性化經濟(即效率不經濟)。比如創意經濟就是典型的效率不經濟而個性化經濟。聯合國2008年判定中國是創意出口第一大國,遠超美國,這不是偶然的,只是中國官方渾然不知罷了。
中國經濟對世界的第二個貢獻機會,就是順應民族自發傳統,利用人多優勢,發展效率不經濟,但個性化經濟和品種經濟的新型經濟。錢德勒稱之為范圍經濟,托夫勒稱之為小批量多品種,安德森稱之為長尾經濟。而西方陷入只有效率才經濟這個教科書結論的牛角尖里,很難在國家這個層面實現品種經濟。
中國的智慧經濟基因與潛在貢獻之點
西方文明早期本來有“愛智慧”傳統,但到啟蒙運動,“愛智慧”被笛卡爾篡改為“我思”。我思的最高境界是知識,但不一定是智慧。知識是智慧的尸體,就是把智慧的成果寫在紙上,曬干后,成為沒有生命的東西。智慧則必須保持靈(Smart)的狀態。知識與智慧的還有一個重要的現實區別:智慧必須回到事物本身,而知識可能越離越遠。
中華文明中一直具有把作為知識的經(即古代的高級教科書)與作為智慧的靈性區別開的傳統。中國人一直把靈不靈當作判斷真理的標準。最典型如六祖慧能,干脆不要知識,只要智慧,連字也不認了;而神秀就相當于現在的學了一肚皮經濟學教科書常規但卻不靈的人。中國人是寧可信禪也不信教科書的。
在經濟發展方式上,東西方存在著差異。知識產權只能保護知識,但不能保護智慧。這種制度設計用在智慧經濟中,就會出現與市場失靈、政府失靈并列的知識失靈。而中國人強調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就是開放的價值網絡研發模式。西方人會覺得,三個臭皮匠應該用知識產權把自己保護起來,寧可不對付諸葛亮,也不能把知識共享了。所以西方主流覺得Linux特別異類,而中國人會認為很正常。
中國經濟對世界的第三個貢獻機會(實際是前二者之和),就是圍繞隱性知識、默會知識和個人知識進行制度設計,發揮網絡智能與個性創意之長,進行基礎業務資源共享與增值業務百花齊放的全面區分,用開放戰勝封閉,用個性化戰勝大路貨,用智慧戰勝知識。
當前中國經濟有沒有可能走到對世界做出貢獻的地步,中國經濟在哪點上的貢獻將是全新的,現在到了應澄清迷霧的時候。中國經濟的最大機會在信息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