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談“五四”及當代散文

【編者按】

“五四”已走過九十年的歷程，回首看“五四”，重在發掘其獨特的價值，我們能說“五四”已被塵封只不過是歷史洪流之中的一段激流，經歷風暴和驟雨、烏云和雷電，而被擱置或遺忘？這“遲到的文藝復興”（胡適語）至今仍像受難的美照耀著我們，其中升騰著精神的火焰，讓生活在大地上的知識分子和廣大人民領悟到“立人”和“民主”的重要，并驅使著邁向改革與創新的“窄路”！本期“對話”特邀著名學者、散文家林非先生，請這位在魯迅研究和散文創作方面取得卓越成就，積極倡導啟蒙的人文學者談談“五四”及當代散文。

1、您在諸多研究和論述魯迅的著作中探討過“五四”，啟蒙精神是您治學和創作一直堅持的，在“五四”運動九十周年我們想請您談談“五四”在當代的價值？

在以“民主”和“科學”為標志的“五四”啟蒙運動中間，提倡人性解放、個性覺醒和關懷民生此種思潮的直接影響底下，一批開始覺醒的作家們，經過慎重的反思之后，在創造性地繼承中國傳統散文豐厚傳統的基礎之上，形成了獨創地抒發自己對于人生審美感悟的意識，推動了現代散文創作的走向繁榮。堅持獨特個性，提高哲思與審美的水準，注重動人心靈的情愫，深邃地描繪和思考整個民族的生存狀態，這些都對于當前的散文創作具有明顯的啟示。

2、魯迅先生對“五四”文學有過精辟的論述，認為“散文小品的成功，幾乎在小說戲曲和詩歌之上”（《小品文的危機》），請您談談“五四”散文何以繁榮？對當代散文創作有哪些啟示？

真正是融匯著“民主”與“科學”的精神，廣大的人們就更有可能迅速地提高文化和知識的水準，在社會生活中間充分地表達自己的意見，經過科學的商討之后，推動整個國家更好的向前邁進，并且更容易去解決彌漫于人類頭頂的十分嚴重的貧富懸殊的狀況。

3、我們讀過您不少有關魯迅研究的論著，很想了解您在這方面還有哪些新的見解？也很想了解您關于魯迅的研究，是否對自己的散文創作具有明顯的影響？

魯迅生活于二十世紀中國正處于巨大的轉型期間，從根深蒂固和落后的小農經濟狀態，走向現代化的大工業社會；從極端不平等和不自由的專制統治狀態，逐步走向平等和自由的近代文明，再加上整個民族在前赴后繼地抗擊著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這是一個極端復雜和困苦的社會動蕩時期，魯迅批評和澄清著中國傳統文化中許多極端不合理的內容，企圖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救出和發揚其中不少卓越的成分，并且還放眼世界，主張吸收外國文化中間優秀和有用的東西，來充實、豐富和發展我們自己，既反對愚昧地閉關自守的“義和團”精神，又批判無恥地跪拜在“洋大人”腳下的“西崽”嘴臉，可以說魯迅的心態，是中國人走向現代文明的最為健康的一種人格力量。

學習魯迅的這種風骨和精神，學習魯迅異常深刻的歷史眼光，對于提高散文創作的境界是極為有益的。魯迅自己撰寫的許多散文篇章，就是值得我們努力學習的榜樣，對此我正在不斷努力地思索中間，希望今后能夠學習得更好一些。

4、散文創作確實具有一種重大的社會作用，我們讀過您在這方面的不少文章，完全同意您有關的見解，不知道您對此還有什么新的想法？

對這個問題誠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我已經撰寫過許多有關的文章，再簡單地重復和補充一下以前表達過的見解：散文創作是一種側重于表達內心體驗和抒發內心情感的文學樣式，它記載著整個人類的社會和精神活動，表現出他們生存與思維的種種方式，因此就不能不具有普遍和重要的文化學涵義，而且由于它主要是通過形象和感情這樣的藝術途徑，潛移默化地升華著廣大讀者的文化素質、道德情操和審美水準，這樣就肯定可以提高整個民族人文精神的境界，作出自己應該具有的重大貢獻。

5、“散文熱”促進了散文的多元化發展；同時，散文的多元化，使得眾多的寫作者、讀者對“什么是好散文”陷入了迷思。請您談談，一篇好散文的判斷標準是什么？

判斷一篇散文寫得是否成功，總會有客觀存在的思想和藝術標準。我覺得最為理想的散文，總應該具有如下的幾個因素：（1）最能夠觸動讀者長久地感動的；（2）最能夠引起讀者深深地思索的；（3）最能夠提醒讀者回憶起或向往著種種人生境遇和自然風光的；（4）最能夠在語言的文采和藝術技巧方面滿足讀者審美需求的。不過盡管有了這樣或多或少的標尺，在評論一篇具體的作品時，也往往可能會出現有著巨大差別的結論。像莎士比亞的《李爾王》，歷來都受到多少學者和作家的稱頌，早已成為公認的杰作，卻被列夫·托爾斯泰譏諷為“拙劣的作品”；柴可夫斯基的《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動人魂魄，震撼心靈，堪稱是美麗非凡的音調，然而安東·魯賓斯坦竟貶之為“庸俗”和“瑣屑”。以表現各自個性和風格為特長的文學藝術作品，在進行認知和評價的時候，確乎會出現巨大得無可比擬的相對性的情況。這必須在經過長期的探討之后，才能夠形成更高屋次上的相互接近和更為公允的評價。

6、對您影響最大的散文家是誰？（中外不限，人數1—3名）您最喜歡的他的作品是什么？您為什么喜歡它？

作家1：司馬遷。

作品：《史記》。

理由：在我的一生中間，廣泛地閱讀過古今中外的許多文學作品，喜愛的作家很多，可以說是不勝枚舉的，自己在這方面受到的影響，也來自很多的作家。在這兒先說一說司馬遷和盧梭這兩位令人景仰的大師。司馬遷的《史記》，是我畢生都喜愛閱讀的典籍。他在專制帝王殘酷的懲罰和蹂躪底下，依舊保持著秉筆直書的品格和勇氣，實在太使我欽佩了。我撰寫的《詢問司馬遷》，就動情地表白了這一點。

作家2：盧梭。

作品：《懺悔錄》。

理由：盧梭的有些著作，也是自己在年輕時就閱讀過的。他在《社會契約論》中論證的自由和平等的主張，為人類走向現代的步伐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至于他的《懺悔錄》，充滿勇氣地揭露和遣責自己存在過的丑行，這樣才會有可能堅定地與它決裂，開辟出走向善良和高尚的路途。他如此坦誠地敞開自己的心靈，犀利地進行剖析的精神，深深地影響了我的散文寫作，常常展開反思的筆墨。像那一篇《風雨亭下》，描摹我在秋瑾的許多遺跡面前徜徉時，遣責自己因為害怕酷刑和死亡，所以在面臨著不義和殘暴的場面時，只能可憐地陷入茍且偷生的沉默中間。

7、如今的散文創作，已經突破了主題的單一性，向多主題、變奏和協奏發展。您認為，這是21世紀散文的創作發展方向嗎？前景如何？

21世紀的散文創作應該不斷地邁開嶄新的步伐，以便通向更為廣闊、高曠、深沉和絢麗的前景。以它所觸及的題材而言，凡是在整個世界中間發生過的事情，幾乎沒有不可以被納入散文寫作的視野的。當然這必須具有審美的意義，必須通向凈化心靈的境界。如果離開了這樣的前提，就容易墮入低谷和丑惡的污穢里面。通過這樣審美的途徑，自然會顯示出種種深淺不同的主題來。譬如說有關社會制度的衍變與進化，人類面臨的命運和前景，以及如何與自然環境形成和諧的關系，真善美與假惡丑之間的相克與消長，生存的終極意義究竟何在等等的問題。至于在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方面，則應該分別體現出現實主義的逼真與深邃，浪漫主義的氣氛與情緒，現代主義的渲染意識流、瞬間印象和光線與色彩等等。像這樣從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進行努力的追求和刻苦的錘煉，一定會在充分的融匯中展開非常美好的前景。

8、在您已完成的散文中，您最喜歡的是哪幾篇（1—3篇）？為什么？

作品1：《浩氣長存》。

理由：是因為有感于《史記刺客列傳》中那種反抗暴虐和悲憫弱小的俠義精神，那種潛藏著的渴求平等的情緒，引起了自己畢生都深深地憧憬。

作品2：《童年瑣記》。

作品3：《離別》。

理由：因為在激動地抒寫親情時，還力圖融入對于人生命運的思索。《離別》發表之后，先后被三位韓國的著名漢學家譯出發表，并輯入有關的散文選本，真使我領略了一種知音的感情。我深知在散文創作中攀登的艱辛，卻還有決心嘗試著繼續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