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歷史,讀著名企業的成長經歷,讀那些非常典型的案例,總會引起人們模仿的沖動。然而,管理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越卓越、越典型的案例,越不可復制。管理拒絕拷貝,“東施效顰”的成語需要牢記。
在中國的大學管理中,西南聯大已經成為一個經典。西南聯大的輝煌是如何形成的呢?凡是關注這一現象的人,都不能忽視它的特殊背景,即戰爭的影響。日寇侵華的炮火,打破了華北的寧靜,于是,清華、北大、南開等名校,輾轉大半個中國,來到昆明組建了西南聯大。戰爭期間,一切都得因陋就簡。宿舍是臨時搭起來的茅草房,教室是土墻鐵皮頂的臨時屋,大多數搬不動的實驗設備,必不可少的圖書資料,能夠帶到昆明的只是極少部分。這樣的物質條件,恐怕是中國大學歷史上最惡劣的。然而,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它創造出了中國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跡。
這個奇跡的發生,有一個很重要但往往不被人提起的原因。在戰爭背景下,西南聯大的教師基本上都“不搞科研”,而且教學也“不正常”。沒有設備,無法進行必要的實驗;缺乏資料,無法進行學術上的爬梳;時時響起的防空警報,使人們無法平心靜氣從事研究;前線消息一日三變,人心牽掛時局而不能專注于書本。這些因素,都使得西南聯大不可能按部就班組織正常的教學科研活動,那些教師不用再忙著寫書撰文,不可能一頭扎進實驗室,于是,只好把自己的大量精力、把自己的學術興趣都放在與學生的交流上。戰時的條件又使得教學活動高度“自由化”,教師想講什么就講點什么,學生想學什么就學點什么,一切全無“章法”,更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正是這種特殊的方式,造就了西南聯大的一代英才。
那么,這種成功的經驗能不能復制?比如,有人認為,當今的大學,就是因為科研壓力過大而不能使教師專注于教學,主張放松對高校教師的科研要求。單純從現象上看,這種主張幾乎同西南聯大的“不搞科研”不謀而合。然而,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今天的大學也學西南聯大“不搞科研”,不但收不到當初的效果,而且還會南轅北轍。原因很簡單:當初西南聯大的那些教師,在正常情況下個個都是搞科研的好手,已經形成了沉醉于科研之中的習慣。到了昆明,沒有科研的條件,只好同學生神侃,把科研的想法和做法滲透到教學中。當今的高校教師,恐怕不能同那時的教師相比,相當一部分人不是沒有客觀條件搞不成科研,而是根本就不是科研的那塊料子。西南聯大的教師是沒有科研條件憋得慌,只好投身教學;當今有些教師是肚子里沒貨,拿不出東西來充實教學。如果我們現在簡單地從表面現象上模仿西南聯大,讓教師不搞科研,說不定,教學沒搞上去,麻將桌會多出幾張;教師與學生之間的月下神侃不會出現,消閑娛樂可能會增加不少。從管理的角度看,西南聯大不可復制也無法復制。
任何成功的經驗,都有其具體的背景和條件。自然科學研究,在完全掌控條件的前提下,實驗結果可以重復。而社會科學研究,不可能完全掌控所有條件,因此,重復的幾率不高。社會生活和實踐,條件的差異更多更大,某一情景重復出現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即便是自然科學研究,實驗室能夠通過的不見得就能通過中試,更不見得就能大面積推廣。在管理中,如果不顧條件差異盲目效仿某種經驗,很有可能就應了一句老話:“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典型是供思考的,不是供模仿的。那些管理典型案例的全部意義,是讓人們從中得到機理性和普遍性的認識,而不是提供一個復制的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