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黃光裕事件”看中國資本市場原罪

如果權力的原罪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中國的落馬富豪現象還將持續不斷地上演。

11月下旬，“黃光裕被拘查”的消息在家電業、零售業以及整個資本市場掀起一陣巨浪風波。11月27日，北京市公安局正式宣布，黃光裕因涉嫌經濟犯罪接受警方調查。

作為內地首富、國美電器掌門人，黃光裕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調查了。2006年，黃俊欽、黃光裕兄弟就曾因其早年間一批總額13億元的違法違規貸款，被有關部門調查過。此次事發，初步確認其涉嫌操縱證券市場。先后兩次被調查，一個財富榜樣的是是非非難免引人深思：中國的富豪們到底怎么了？資本市場為何越來越成為埋葬富豪的“墳場”？富豪在資本市場的頻頻落馬，究竟的個人原因，還是規范監督的缺位，抑或是整個資本市場的“原罪”？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11月28日，中國證監會辦公廳主任劉新華和稽查局局長劉洪濤披露，“2008年3月28日和4月28日，證監會分別對三聯商社和中關村股票異常交易行為立案稽查。調查發現，在涉及上市公司重組、資產置換等活動中，北京鵬潤投資有限公司有重大違法行為，涉及金額巨大”。

除香港上市公司國美電器外，鵬潤投資是黃光裕(持股100%)最為重要的運作平臺。透過旗下的鵬泰投資，鵬潤投資持有中關村29.58%的股權(第一大股東)。鵬潤地產亦為鵬潤投資旗下主業之一。國美近400家未上市門店，皆在鵬潤旗下。

據消息人士透露，黃光裕涉嫌的案件還有：在國美海外上市期間以及并購永樂期間多次行賄；其名下資產注入海外殼公司的過程中偷漏稅；對*ST金泰股價進行操縱；通過地下錢莊秘密流動轉移資產。據了解，警方已經掌握其涉嫌與700億元左右的可疑資金有關。相關人士稱，黃光裕案涉及面廣且深，牽扯官員及境外公司等多達七起案件。

雖然，黃光裕經濟犯罪的事實還有待有關部門的認定，其經濟犯罪的細節現在公眾也還不得而知，但貴為中國內地“首富”，卻因公司重組、資產置換中的貓膩而受到拘查的舉措，就足以讓人為之警醒了。

自上世紀90年代我國開設股票市場以來，就伴隨著上市公司的并購重組活動，并購重組本身是資本市場的一個重要功能。但是由于我國資本市場相關法律法規的不完備，隨著內地上市公司并購重組活動的日趨活躍，并購重組所伴生的內幕交易和操縱市場行為也屢見不鮮。

實際上，從既往的德隆系、格林柯爾、農凱系等案例來看，產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后，通過IPO、借殼等方式實現上市，從實業大鱷轉向資本大鱷，然后通過關聯交易等方式占款，甚至實施“左手倒右手”的資本游戲，從上市公司套現，通過注資、收購、套現的資本游戲，轉而投入到產業實體。在實業和資本市場之間的左右逢源，造就了一個個巨富。

黃光裕起家靠的是家電連鎖，但稍有產業常識的人，絕對不會相信家電銷售的贏利能讓他在短期內成為中國首富?！包S光裕很像當年德隆系的唐萬新、格林柯爾系的顧雛軍，已經不是在好好做實業了，而是利用零售產業獲得充裕的現金流，做資本運作?！边@是黃光裕事件發生以來，不少市場人士的共同評價，黃光裕把自己送上了資本的不歸路。

資本市場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當年國美香港上市，黃光裕身家一夜之間上漲40倍。隨后黃光裕展示了其高超的財技，先后通過配售等方式，將自己股權從70%多降低到50%，套現上百億港元用于收購重組。從2006年至今，黃光裕先是收購永樂電器和大中電器，繼而運作收購三聯商社，隨后入主中關村。黃光裕也在五年之間三摘首富桂冠。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黃光裕靠資本市場成為首富，最終也栽倒在資本市場上。

中國富豪的新“墳場”

過去人們常說“窮生奸計，富長善心”。一般說來個人財富的增長并不意味著犯罪可能性的增加。但如果從犯罪的領域看，有些經濟領域的犯罪行為確實是在擁有一定的財富之后才可能發生。如金融領域的一些犯罪，有關房地產、基建及一些需要審批的項目的行賄犯罪。而最近幾年影響力最大的經濟犯罪，則要數那些資本市場的操縱者了。

這幾年，資本市場曾經最顯赫的大佬，如德隆系的唐萬新、華晨系的仰融、農凱系的周正毅、格林柯爾系的顧雛軍、斯威特系的嚴曉群、鴻儀系的鄢彩虹、涌金系的魏東，要不被抓，要不外逃，要不自殺，資本市場似乎成了富豪們的新“墳場”。

其實這并不意外。由于機制設計和制度方面的漏洞，中國資本市場上的每一個環節，都存在暴利的機會，IPO、借殼上市、重組收購、關聯交易等等之中充滿潛規則，內幕交易、做莊、老鼠倉等等泛濫成災，公然踐踏規則而逍遙法外者眾，被抓的寥寥無幾——例如“老鼠倉”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被查處的只有唐建、王黎敏兩人。但出來混終歸是要還的，只不過看誰倒霉。

這一切仿佛是中國資本市場的宿命——早在18年前中國股市創立之初便已注定。中國股市本來就是為國企解困而成立的，為了達到股市為國企改革服務的目標，就有動機縱容各種偽裝上市和股票操縱行為，因為很多國企無法達到上市的標準；同樣，如果市場沒有操縱，國企上市也就無法賣到一個好價錢，正是審批制造成的“股票供應短缺”，使得上市公司的流通股能夠以遠遠高于成熟市場的價格發行。與此同時，由于國有股、法人股原始成本極低，且大多數處于控股地位，從而使大股東惡意圈錢成為這種制度的必然結果。同股不同權、股票高溢價發行其實就是資本市場的“原罪”。

隨著證券市場的發展，這一“原罪”也為一些其他性質企業所享有。以2001年5月在上交所上市的用友軟件為例，當時的發行價為每股36.68元，發行量為2500萬股，流通股股東投入資金為9.17億元。而流通股發行之前，該公司的非流通股為7500萬股，公司凈資產為8384.45萬元，每股凈資產為1.118元。發行完成后，該公司的每股凈資產由發行前的1.118元增加到9.71元。也就是說，原股東的1.118元一夜之間變成了9.71元，請問有什么生意可以在一夜之間凈賺9倍？這就是許多公司削尖了腦袋都要上市的緣由，許多罪惡也因此衍生出來。

如果上市公司的盈利水平高也就罷了，但18年的歷史表明，滬深股市上所有上市公司的整體盈利水平并不比社會平均水平高，根本沒有理由溢價發行股票。

更為糟糕的是，這些企業一旦成為上市公司，就得到了一種不斷向個人股東索取的權利。而個人股東則不斷面臨配股、發行新股的壓力。這個配股價、新股認購價一般是高于每一股的賬面凈資產、低于股票市場價。于是，個人股東要么聽任自己的股份被稀釋，要么繼續掏錢。

而在股權分置改革完成以后，上市公司的控股大股東對參與股市操作有了直接的利益沖動，可以利用其控股權、利用其在信息披露方面的有利條件，操縱市場，從事內幕交易，股票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其炒作的工具。

當然，對黃光裕們而言，他們之所以敢去和法律界限相搏，除了資本市場的誘惑外，還在于他們對財富的那種強烈的饑渴感。對黃光裕這種“有三分把握就敢去做”的企業家，如果市場上的暴利機會大量存在，要求他做一個苦心的“經營家”就未免是奢談。一個饑渴的人是不會在乎條條框框的限制的，他們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甘愿鋌而走險。試問，中國的第一代民營企業家們，哪一個又沒有原罪？像黃光裕，真正的問題在于“原罪”時代的習慣，一直持續到了“去原罪化”的21世紀，已經由被迫的求生行為，變成了主動的暴利追求。有一句話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那些膽大妄為的人，通過鉆改革開放政策不很完善的漏洞，而成為先富起來的人，繼而更加膽大妄為，個人財富越聚越多；那些循規蹈矩的人，永遠無法成為先富起來的人，永遠只能望富興嘆。

在“企業家精神”和“賭徒心態”之間界定一個清晰的界限是很困難的，二者更多是一種平衡的藝術。那些取得持久成功的企業家，無一不是審時度勢、根據外部環境變化及時調整平衡點的人。管理自我欲望永遠都是人們所面臨的極大難題，這也是企業家的心魔所在。對財富的饑渴何時是個盡頭？怎樣做到內心欲望與風險控制之間的平衡？這絕對不是簡單地喊一聲“懲罰原罪”或呼吁“苦心經營”就能解決的。在這個社會結構急劇變化、財富地圖不斷改寫的時代，可以肯定，還有更多的企業家，因為無法平衡對財富的饑渴感而鋌而走險，最終亮起紅燈。

另一種“原罪”

對于黃光裕涉嫌操縱股價一事，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吳越表示，操縱股價一旦屬實，依據《證券法》的有關規定，這是很嚴重的犯罪。出現企業家操作證券、證券欺詐現象等諸多問題，并不是因為沒有法律規定，而是因為企業和企業家的違法成本太低，有關部門有法不依，法律得不到很好的執行。

資本市場是一個快速暴富的場所，也是隱藏最深的陷阱。一些企業家，搞了半輩子實業，突然發現資本市場來錢可以這么快，于是開始走上不歸之路。但在同時，人們也再一次對中國資本市場的監管層提出強烈的質問：為什么沒有有效的阻止非常明顯的、手法并不高明的市場操縱行為？為什么許多企業家會去選擇鋌而走險？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覺得有漏洞可鉆，而且風險同時也不高？中國的資本市場監管制度是不是有效的？是不是能夠讓實業家們有賊心而沒有賊膽去做違規事情？曾經，人們天真地以為國外的企業家們在資本市場比較守法，不貪婪，不去違規。后來才發現正是美國資本市場監管體系的嚴格程度之高讓這些人望而退步！

所以，專家們發出呼吁：中國資本市場的監管體制很值得去推敲。關于黃氏控制的企業在短期創造出30多個漲停的記錄的事件，追問一下，當時監管層就沒有發現問題？！如果對資本市場監管嚴密，即便黃光裕是“千手觀音”也沒有涉嫌操縱市場的機會。其實，很多時候，最該反思的或是制度的制定者，或是制度的實施者。對于富豪落馬現象，有人就指出：這源于“權力溺愛縱容下的野蠻生長”。假如黃光裕被調查證實參與操縱市場，那么，是不是也是權力溺愛或者縱容呢？

與此同時，黃光裕事件也折射出另外一個問題——富豪們的原罪與官員的腐敗密切相關。所謂原罪，其實是源于權力的腐敗。黃光裕事件，難道與接受黃光裕賄賂的官員一點關系都沒有？黃光裕之所以行賄，就是為了好辦事。因為，官和商之間不太可能有“自由交易”的發生。商不太可能迫官，除非有把柄，大多情況下只能選擇賄官。

實際上，原罪本身不是人性的問題，更不是民企和民營企業家們的專利，而是體制的問題，權力不被圈養起來，官員當然違法犯罪，商人也被逼行賄。由黃光裕事件來看，僅僅將矛頭指向黃光裕為代表的民營企業家的原罪是不正確的。一些官員試圖利用民企原罪論來背負一切罪惡，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腐敗行為，事件背后的官吏腐敗，以及更深層次的原罪就會被忽略。這樣，腐敗的官員就永遠逃脫了被架在陽光下的審判。既然原罪的根源在官不在商，因此只有治理好了官員，馴服了權力，官商勾結才不會發生。反過來，如果官員腐敗的問題解決不好，民企的富豪們就是達到了圣潔程度的“原善”也會被逼行賄。因此說，黃光裕們如果有原罪，那根源一定是權力的原罪。如果權力的原罪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中國的落馬富豪現象還將持續不斷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