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姐姐就叫醒我。
她甩動著兩條小辮像只喜鵲不停地在床頭喊我:“端午,端午,起來,起來。今天是端午節(jié),到南溝崖割艾蒿去。”我是農(nóng)歷五月初五出生的,父親給我起名叫端午。我揉揉惺忪的眼睛說:“咋還這么早。”姐姐說:“還早,我和媽媽都包了一盤粽子了。”姐姐大我兩歲,在我眼前總是以大人自居。我懶懨懨地坐起來,聽到媽媽的催促才走下炕去。
媽媽和姐姐手拿粽葉正在包粽子。媽媽包得很快,她先把粽葉在左手心里卷成一個角,塞上餡,放上棗,右手把翹起的半截粽葉一纏,三角粽子就出來了。粽子小巧俊秀,就像特意制作的工藝品。粽葉是前天中午我去西葦灣打的。葦葉打回來后,媽媽先用水洗凈,又放鍋里蒸了,再拿出來晾干。媽媽包的粽子在村里出名的好吃。不光餡調(diào)得好,火候也掌握的得當(dāng)。鄰舍百家都愛吃媽媽包的粽子。媽媽也不吝嗇,蒸好了粽子就叫姐姐拿著出去分。媽媽說:“今年端午節(jié)你爸爸不在家,割艾蒿插艾蒿都是你們男孩子的事。”她放下一個粽子又說:“南溝崖的艾蒿枝高、葉齊、味足,你還是去那里割吧。”我說:“我知道。”我拿起鐮刀繩子就往外走。姐姐又喳喳地叫我:“端午,端午,你等一等,等一等。”
我問:“什么事?”
姐姐說:“把我的五索借給你戴戴。”
我生氣地說:“我不要。
五索是用紅、黃、藍(lán)、白、黑五種顏色的絲線合成細(xì)繩系在手脖上腳脖上的。據(jù)說五月端午這天女孩帶上五索能壯膽、避邪、祛病,還能防蛇咬。昨天姐姐和她的幾個伙伴往手脖上系的時候我也想系一根。可是姐姐不給我系。姐姐說:“五月端午是小嫚系五索,哪有男孩系五索的?”姐姐的幾個伙伴也嚷著羞我,說:“端午,你想系五索很容易,把小雞雞割去就是了。”
我又羞又氣,拔腿就跑。
我說:“我不稀罕要那破玩意兒。”
姐姐說:“艾蒿叢里有長蟲(我們農(nóng)村把蛇叫長蟲),戴上五索長蟲就不敢咬你了。”
我害怕長蟲,一見到長蟲就暈。五月正是長蟲多的時候,村里常有人被蛇咬著的。為了不被長蟲咬,我還是屈服于姐姐,把她的五索戴在手脖上,就去南溝崖割艾蒿。
五月的風(fēng)暖暖的,軟軟的,像用棉絮蹭臉那樣舒服,即將成熟的小麥像一片金色的海浪,起伏翻滾。南溝崖上的艾蒿粗壯濃密,綠中帶白的葉子像一簇簇綠菊。如果把菊花摻雜其中,我還真認(rèn)不出哪是菊哪是艾。艾蒿生長了多少年了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這不是人種的,每年長一茬割一茬,很旺,很肥。我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割著,不一會兒身上額頭就出了汗。我脫掉上衣,露出瘦小的肉體,割幾把,直起腰歇一會兒。我想起去年跟爸爸來割艾蒿的情景。粗臂大膀的爸爸割起艾蒿來那么有力有興致。他在前面割,我在后面收。他一邊割,一邊給我講艾蒿的作用。
爸爸是中醫(yī),每年端午節(jié)都回家割艾蒿,曬干了帶回去做藥用。今年他去外地參加一個中醫(yī)藥研討會,臨走時囑咐我今年要多割一點艾蒿。他說,我們老家的艾蒿品質(zhì)好,能治百病。平時人們患的眼紅、喉腫、腹痛、流鼻血等病一治便好。我曾經(jīng)看到他把艾葉搗爛,用紗布攥出液汁給病人治咽喉腫痛。他還說,艾蒿插在屋檐下可防瘟除臭,擰成火繩夏天燃著可以除蚊祛濕氣。我們村里每年端午節(jié)這天家家都割艾插艾,滿村里都散發(fā)著艾蒿的香味。
太陽從東天邊冒出,在晨霧繚繞中像一個紅紅的大鴨蛋黃兒。我小心地割著艾蒿,擔(dān)心碰到長蟲可還是碰到了。我看到艾蒿叢中一條五花長蟲,那顏色就像我手脖上戴的姐姐的五索,擎著頭朝我吐著放叉的舌芯子。我突然頭皮發(fā)麻,一股涼氣“嗖”地一下從腳底傳遍全身。我閉上眼睛,一陣暈眩蹲在地上。
待我睜開眼時,五花長蟲不見了。我想起姐姐的話:只要手脖子上系著五索,長蟲就嚇跑了。今天還真驗證了。我從心里感謝姐姐,要不是姐姐借給我五索戴,說不定還真能被長蟲咬著呢。
我收起一把一把擺在地上的艾蒿,用繩子捆好,背起走。散發(fā)著苦辛香味的艾蒿,熏蒸得我熱氣騰騰的,我渾身毛孔大張,汗水溻透了衣裳。我想起爸爸艾蒿治百病的話,是不是背著這些祛百病的艾蒿也會給我治病免災(zāi)呢。
回到家,姐姐接下我背上的艾蒿,頓時覺得渾身清爽。姐姐問:“今天沒碰上長蟲吧?”我說:“碰上了。被你的五索嚇跑了。”
姐姐驚奇地問:“真的?”
我說:“這還能哄你?”
姐姐說:“把我的五索還我。我已合好了絲線,也給你系上一根。”
我說:“你們女孩子老笑話我。”
姐姐說:“沒關(guān)系,那是逗你玩的。再說,吃完粽子后你還要去割艾蒿,也不能叫長蟲咬著你啊!”
我點點頭同意了。
姐姐給我系著五索,媽媽已經(jīng)燒完火,粽子的香味開始隨著熱氣的升騰從鍋里冒出來。媽媽叫著我,說:“端午端午,粽子熟了。快插艾蒿吧,插完了艾蒿吃粽子。”
我撿了5枝又粗又長的艾蒿,踏著板凳讓姐姐一棵一棵遞著先插在門樓檐上,又撿了5枝插在屋檐下。
媽媽揭開鍋,粽子的清香和著艾蒿的辛苦味在空中彌漫,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