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生活中所有的無力積累成了瓶頸,那是不是可以提早退出職場,為自己的人生和家庭尋找不一樣的答案?
“我院”四口之家:
寧育華:祖籍四川,1967年生于臺灣高雄,曾任TOGO周刊總編輯,在臺北居住了27年后,攜家帶眷移居云南麗江,現為撰稿人和全職媽媽。
龐武豪:原臺灣電視公司節目制作人,現自由地對一切木工以及“泥巴活”充滿興趣。
龐劭桓(阿寶):10歲,當地小學五年級生,粗通云南方言。
龐劭寧(寶妹):4歲,上當地幼兒園,主要工作是做家里的小公主,媽媽的好寶寶。
采訪這個家庭的過程十分愉悅。
在云南雨后初晴天氣里,小院子翠木扶疏,紅的燈籠、黑瓦灰墻、棕暗的雕花窗子。寧育華與先生摘下樹上的果子請記者品嘗。櫻桃剛落,現在是李子成熟的時節。
一墻之外曲水流觴,站在二樓那個號稱“麗江最奢侈的房間”,彩云之南一覽無余。
給我一個桃花源
2006年2月,寧育華抱著睡夢中的小女兒踏進麗江新家門檻,已經是晚上8點多,后面先生老龐扯著他們7歲大的兒子。一整天的轉機,兩個大人疲憊的神經還沒來得及放松,就震驚得睜大了雙眼。
一切都跟想像中完全不同。
這幢半年前一眼看中即買下的麗江新城庭院,木圍欄是顏色難看的粗糙木板;客廳里昂貴的地磚看起來灰頭土臉;原來以為點睛的壁爐式樣做作,與寄過來的樣本完全兩回事;室內插座全不來電,打開一看,居然是個“裝飾品”;最抓狂的是三樓加蓋的更衣室漏水,顯然水泥偷工減料……夫妻倆開始體驗到兩岸裝修思維的巨大落差。
而半個月前就已經發出來、裝著他們全家人家當的一個二十英尺的貨柜,還不知在哪個星球流浪。這一切都跟在臺北朝思暮想的情況相差太遠,也跟自己從設計雜志上剪下來的夢想畫面完全是天和地的差距。第一次,在大城市住了27年的寧育華,懷疑這個中年臺胞移居云南的決定,是不是一種沖動下的敗筆?
當初確實沒有多想,老龐從臺灣電視媒體優退的時候,育華剛生了小女兒,辭去雜志社主編后在家做撰搞人。像所有臺灣中產家庭一樣,養房養車,承受著城市生活巨大的壓力。2005年5月,一家子回內地探親,順道來云南旅游,卻被麗江純凈的陽光、空氣和水,勾起了所有關于簡單生活的想像。
對臺北人來說,這里物價低得驚人,一幢連排庭院只要30萬人民幣,推開窗甚至能直接看到玉龍雪山。“與其搬到人少的臺東,不如直接搬去內地!”老龐的雙子座腦袋容易冒出瘋狂主意。
育華默然。臺北有親人老友,有熟悉的市場和最喜歡的餐廳,有24小時不打烊的書店和習慣的生活……而麗江有什么?一座終年積極雪,美得像張明信片的雪山?
但在城市里自己又剩下什么?除了兩個人十幾年的媒體經驗,除了慢慢襲來的中年危機,除了重復又重復的生活,除了未來20年都要支付的房貸,除了過度透支的身體和感情……他們最寶貴的資產,居然只剩下念小學的寶貝兒子,和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女兒。
那么就搬去麗江好了,行不通還可以搬回臺北。
朋友們都嚇得不輕,大家都不知道麗江是什么樣子,“你們能去干什么?”
老龐的名言橫空出世,數載后尚有余香:“我去那兒,就是為了不干什么。”
換個幸福的地方
小城居,大不易。老龐和寧育華慢慢體驗起重造“家”的滋味。
先是慘遭工頭落跑,欠了一大堆收尾工作,老龐硬著頭皮收拾起自家的爛攤子。兩口子找來工人,用鐵刷沾上草酸一點點清潔地板;一到三樓全部重新油漆,所有的房間連門都沒有,對于這對城市鄉巴佬來說,除了買尋常建材外,還得學習買木頭。老龐親自披掛上陣,弄回來一棵巨大紅松,做了樓梯書柜桌椅都還有剩,正洋洋得意,沒過多久書柜居然開始分沁松油……
寧育華要面對的問題是:麗江,真是不是臺北女長呆的地方!LV包和名牌服飾再也派不上用場,強烈的日照倒讓皺紋曬班統統出來報道。但有一點很爽,菜市場各種無農藥果蔬價格之低,簡直讓家庭主婦心花怒放。
每天都很忙,兒子進當地小學了,女兒學走路了,老龐又在古城里看中了一家蘋果枝累累掛出墻外的院子,跟主人磨磯了幾個月,成功簽下10年租約。日子就在東逛西撿地裝修、申請居留簽證、結交朋友里度過。
有一天兒子上床之前,照例跟媽媽又抱又親,她突然發現兒子阿寶黑了,也高了,普通話里也帶上了昆明腔。原來最快適應的居然是自己的兒子,這個不懂簡體字也不懂漢語拼音的小子,作業總要寫到晚上10點。“功課變多了,”阿寶很煩惱,但他也說,朋友變多了。
半年前,還擠在260萬人口的臺北;半年后,窗外是終年積雪的雪山,花園里果樹累累,燈下兒女繞膝,突然間寧育華覺得自己有點無欲無求了。
這是種全新的體驗,一家人總是在一起。小女兒寶妹24小時粘著媽媽,晚上要圈著媽媽的脖子才能安心睡著。跟曬得黑黝黝的哥哥和老爸不同,她像媽媽,皮膚白晢,笑起來全世界都充滿陽光。
小小的寶妹對于自然和花卉的感受很強烈,出門總會摘很多不同的花回來,對月亮、小鳥、昆蟲、植物……也都很關心。寧育華愛她愛得如癡如醉,甚至為她動過回臺灣的念頭。
那是寶妹一歲多發高燒的時候。在最具規模的地區醫院里,醫生什么檢查也沒做,就眼皮也不抬地在處方箋上開藥,那一刻寧育華抱著女兒想哭。然而女兒好了后騎在馬上搖搖晃晃地說,“我是麗江人!”她又釋然了,新生活給孩子的樂趣大過磨難。
有一次兒子看電視,疑惑地問,“媽媽,什么叫鑰匙兒童?”寧育華就笑,“如果在臺北,你和妹妹就是鑰匙兒童,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回家的時候自己開門進去。”兒子想想后,覺得很可怕很不能理解。
離開臺北的生活才兩年,就好像已經在前世了。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Wedgwoog咖啡杯里盛著蜜蜂咖啡,用的是雪印奶油球,吐司夾著新東陽肉松,三五不時換口味吃咖啡飯,用的是臺北超市里的日本料包……這是剛搬來麗江時兩口子的生活。那時恨不得一盒抽紙巾都得從臺灣帶。
而現在,早餐桌上更多的是糯米粑粑、新鮮豆漿。開始適應高原天氣,不再強迫癥式地天天洗澡;每天懶洋洋,從不戴手表,對幾號或是禮拜幾完全沒了概念。
習慣做的規劃是徹底沒有了,夫妻倆最密集討論的話題是修繕住家、接待朋友、全家旅行。老龐比寧育華更能投入新生活,他熱愛果樹,熱愛一切花花草草,熱愛所有農作物。一盞燈壞了,一棵樹生病了,一個院子要割草了,差什么花,養什么植物……前半生為公司和老板奔波,后半生為自己的家庭瞎忙。有時候夫妻倆也開著車去逛附近的小村落。遠離了商業,在樹下坐坐,喝茶曬太陽。那一刻世界很遠,陽光很近。
結婚13年,夫妻更像朋友,雖然兩人都重視家庭生活,對金錢的態度也接近。但是臺北的生活壓力太大,下班回家無非講講公司,罵罵老板。城市生活帶來更多的怨氣。而現在,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長過任何一個時期,雖然只是聊著梅子李子的無聊話題,但是從容,愉快,溫情自在。
賣掉了臺北的房子,再加上老龐的退休金,在麗江足夠一家人舒適地過了好幾年。但也不能坐吃山空,現在夫妻倆在古城又覓了一間院子,準備跟朋友開家民宿,專門接待臺灣游客。至于以后要怎樣,寧育華只知道,自己和老公是不會再回臺灣了,孩子們長大后要去哪里讀書,這并不是最重要的,由他們自己選擇。什么名校,都不能彌補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童年時光。
幸福是什么?是一家人健康愉快地呆在一起。
上回從老君山帶回來做床頭柜的老樹,截成木樁子后什么時候才能干透?“我院”里的梅子熟了,得帶著孩子們去摘;有棵蘋果樹生病了,老爸打算給兒子找把斧子,讓他自己想辦法砍掉。
可以想像這個面畫:一家四口聚在花園里,兒子興致勃勃地拿著斧頭,吆喝著老爸幫忙,媽媽摟著女兒戴著寬沿帽,坐在臺階上笑話父子倆。午后的陽光在樹葉間隙反射起微光,頭頂是藍到濃烈的天空,一院繁花,小狗Lazo懶懶倚在腳邊……
很久以后,就算孩子長大了,也不會忘記那年那月,他們一家人坐在那里,有一個完美的午后,沒有辜負人生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