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華茲華斯提出了一系列關于浪漫主義詩歌創作的理念, 其中“情感與想象”是這些創作理念的核心,因為詩歌本身就是靜謐回憶中產生的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想象力則是詩歌藝術創作的原動力。“情感與想象”將決定著詩歌創作和欣賞的其它各個方面。
關鍵詞: 情感 想象 浪漫主義詩歌 創作
華茲華斯1800年版的《〈抒情歌謠集〉序言》一直以來被譽為英國浪漫主義的宣言書。《序言》提出了一系列關于詩歌創作的新理念,并被廣泛接受。M· H·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一書中對這些理念進行了梳理,總結出7條關于詩歌本質的基本命題。縱觀這些命題,可以將浪漫主義詩歌創作的基本理念濃縮為“情感與想象”這一核心理念,因為它決定著詩歌創作和欣賞的其它各個方面。
一、“詩歌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
華茲華斯在《序言》中曾兩次提到“詩歌是靜謐回憶中產生的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1] 這是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它純樸、自然,祛除了文明社會中一切虛飾與矯揉造作,這種情感以英國鄉村勞動人民的情感為典型,這也是華茲華斯更傾向于選擇微賤的田園生活作為詩歌創作題材的重要原因。“我們一般都選擇微賤的鄉村田園生活作為題材,因為在這里人們心中的基本情感找著了更好的土壤,以便能夠達到成熟的境地,少受束縛,并且說出一種更純樸和有力的語言;因為在這種生活條件下,我們的各種基本情感共存于一種更加單純的狀態中,因此,可供更準確的思考,更有力度的交流;由于鄉村生活方式產生于那些基本情感,產生于鄉村職業的基本特征,所以更容易理解;也更加持久;最后,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的情感總是和美好而永恒的自然形式聯系在一起的。”[2] 因此,在詩歌創作中,情感因素突出的是“自然”,即最樸素的真情實感。用布萊爾的話說,“人類的普遍情感必定是自然的情感,惟其自然,才是恰當的。”[3] p125 新古典主義作家過多地強調了文學藝術“工于優美和高雅”, [3] p125即對語言和形式的修飾,因此浪漫主義詩人強調情感表達的“自然”顯得尤為重要。浪漫主義就是要展示自然狀態的個人情感,揭示自然狀態的人性,它對新古典主義所提倡的“藝術取代自然……深表痛惜”,相反,倒認為“原始詩人的情感和想象都非常單純,始終如一,表現情感也極其酣暢自然”,因為那時人的“熱情不受任何抑制,他們的想象也不受任何約束。他們毫不掩飾地彼此炫耀自己,言語和行為中有著大自然那種赤誠的質樸。”[3] p125原始人自然的情感最能反映人的自然天性,但人類文明發展到近代,復歸原始社會狀態也成為不可能,因此人類面臨一個兩難的境地。艾布拉姆斯教授總結了18世紀一個變通的說法,那就是人的自然天性“不僅見于‘紀年意義上的’原始人,也見于‘文化意義上的’原始人,包括那些居住在文明國家但由于等級低下、居住鄉間而與虛偽、復雜的文化隔絕的人。”[3] p125也就是說,文明社會處于鄉野文化中的農夫幼童才更接近原始狀態的人,他們身上呈現了人性最純真自然的一面,他們的生活方式簡樸、語言純樸,少做作,因此他們的情感也最接近自然狀態。
“華茲華斯權衡詩歌的最重要的標準是‘自然’,而他所說的自然則有著三重原始主義涵義:自然是人性的最小公分母;它最可信地表現在‘按照自然’生活(也就是說,處于原始的文化環境,尤其是鄉野環境中)的人身上;它主要包括質樸的思想感情以及用言語表達情感時那種自然的、‘不做作的’方式。”[3] p126在人性受到工業化、商業文明和市井氣息積壓而變得扭曲歷史條件下,大自然和鄉村的田間茅舍卻提供了展現人性本質的廣闊空間。例如,華茲華斯筆下“孤獨的戈麥女”的形象就是摒除了一切虛偽造作的自然人性的真實展現;而“坎特伯蘭的老乞丐”則“成了游蕩于湖區共同的安居社會之上的一種自然力量”,[4] 代表了人類美好善良的天性;另外華茲華斯還認為兒童最接近自然狀態和人的天性,在《我們共七個》當中,盡管“我”反復提醒“要是兩個躺在墓地,那你們只剩五個”,小姑娘依然固執地回答“我們是七個”她那超出了生死界限而延伸至無限與永恒的對生命的理解突破了成年人理性判斷的局限,更趨向人性之本真。生活于鄉野農舍的群體遠離城市喧囂與污濁,遠離爾虞我詐與虛假造作,因而他們的生活方式簡樸而接近于原初。這些“散發著泥土氣息的人,與大都市的生活習俗的急劇變化是相對隔離的,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言語具有成為文學體裁的可能性。”[3] p133這些鄉民所使用的語言也是最純樸的人類語言,他們的語言正是華茲華斯所極力主張詩歌創作應當使用的“人們真正使用的語言”,它比中世紀以來詩歌語言所普遍采取的浮華雕琢的詞藻要勝出百倍,它賦予了詩歌真正永恒的藝術生命。在華茲華斯眼里,浪漫主義詩歌創作必須著眼于自然的人、自然的生活、自然的語言,這三個條件則保證了“情感的自然流露”。至于詩歌創作過程中詩人的情感是怎樣自然流露的,華茲華斯認為“只要是人把題材選得很恰當,在適當的時候他自然就會有熱情,而由熱情產生的語言,只要選擇得很正確和恰當,也必定很高貴而且豐富多彩。”[5] 同時強調,“在具體的創作過程中,‘自然性’的最可靠的保證在于情感的自然流露順乎自然,既不故意使用日常語言去表達情感,也不故意扭曲語言手段以獲得詩的效果。”[3] p134
柯勒律治在認同華茲華斯“詩歌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這一論斷的基礎上,對此進行了提煉和增補。他認為,情感不僅來源于自然狀態的人和生活,而且來源于“作詩這一活動本身……一種不尋常的興奮狀態”,具體說,就是詩人的創作激情,這種激情是由詩人的心靈迸發出來的,因而也屬于自然的流露。拜倫則更加直白地說 “它(詩歌)不時以一種狂怒侵襲著我……如果我不動筆傾訴我的內心,我就會發瘋。”[6] 在雪萊看來,詩人的這種創作激情幾乎不受本人自覺意志的控制,奔涌而出。他說:“在創作時,人們的心境宛若一團行將熄滅的炭火,有些不可見的勢力,像變化無常的風,煽起它一瞬間的火焰; 這種勢力是內發的,有如花朵的顏色隨著花開花謝而逐漸褪落,逐漸變化,并且我們天賦的感覺能力也不能預測它的來去。”[7]因此,在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看來,詩歌中情感既來源于最貼近大自然的純樸民眾,又直接來源于詩人心靈中孕育的創作激情,這兩種情感都絕非外在強加的,而是最貼近自然和人性的真情實感。
二、想象力——藝術創作的原動力
柯勒律治認為:“理想中的完美詩人能將人的全部身心都調動起來……他身上散發出統一性的色調和精神,能借助于那種善于綜合的神奇力量,使它們彼此混合或(仿佛是)融化為一體。這種力量我們專門用了‘想象’這個名字來稱呼,它……能使對立的、不調和的性質達到平衡或變得和諧……”[8]可見,想象具有強大的協調整合能力,具有神奇的創造力, “想象力”,如前文所述,則是指“在知覺材料的基礎上,經過新的配合而創造出新形象的能力。”[9]如果說想象是一種人腦的再創造過程,那么想象力就是這種再創造的潛能。對于詩人來說,這種潛能無疑是藝術創作的原動力。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在論述詩人的想象力時,專門把“想象”和“幻想”作了嚴格區分,強調了“想象”的創造性,而不是機械地對現有素材進行簡單加工。艾布拉姆斯教授對于“想象”的創造性給出了進一步的解釋:“一切真正的創造——只要不是對現成模式的仿造,也不是將已有成分簡單地重新組合成一個樣式,盡管新穎,但其組成部分卻依然如舊的整體——都來自對立的力量的生成性張力之中,這些力量都毫無例外地被綜合成一個新的整體。因此,創造性詩歌中的想象,是構成宇宙的那些創造性原則的回聲。”[3] p140雪萊則直接把詩看成是想象的集中表現,正是因為想象具有超強的創造和整合能力,詩人才渾然忘我于永恒、無限、太一之中。“在他的概念中,無所謂時間,空間和數量。表示時間的不同、人稱的差異、空間的懸殊等等的語法形式,應用于最高級的詩中,都可以靈活應用,而絲毫無損于詩本身;……”[10]拜倫甚至說,“詩歌是想象的巖漿,噴發出來可以避免地震。”因此,詩人是通過想象把情感轉化成了藝術的形式——詩。
在詩歌創作中,想象與情感是相統一的:一方面,詩人內心情感的表現和流露需要在具體時刻與客觀世界中具體對象或情境相結合而凝化為詩,以文字的形式躍然紙上,所以詩歌是情感的具象化和符號化,這一具象化便是想象積極參與的過程,它整合了主體與客體、情感與具象、流動與固定等多種要素完成了這一具象化,另一方面,想象的過程又都有情感在起作用。例如,華茲華斯所強調的“靜謐中的沉思”(contemplation in tranquility)就是一種想象的沉淀,詩人必須經過“長時間的深沉思索。因為我們那持續不斷的情感源泉會受到思想的修正和指引,思想才代表了我們過去所有的情感……”[3] p133事實上,兩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共同構成了浪漫主義詩歌創作的核心因素。正如布萊爾所說,“詩是激情的語言,或者說是生動想象的語言”,“詩人的首要目的是使人得到愉快和感動,因此,詩人是對著想象和激情而說話的。”[3] p108
參考文獻:
[1]Wordsworth, William:Preface to Lyrical Ballads: 1800, 1802.
[2]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 The Major Authors, Eighth edition, Vol.B. W.W. Norton Company, 2006:1498.
[3]M· H· 艾布拉姆斯著.酈稚牛等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 Beer, John:WordsworthandtheHumanHeart, The Macmillanpress, 1978: 15.
[5]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10.
[6]拜倫書信日記選.第五卷.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215.
[7]雪萊.為詩辯護.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中).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78.
[8]轉引自M· H· 艾布拉姆斯著.酈稚牛等譯.鏡與燈.莎士比亞批評.卷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39,166.
[9]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5,第5版:1489.
[10]雪萊.為詩辯護.轉引自M· H· 艾布拉姆斯.鏡與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