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些宣稱中國經濟已向新的增長模式——消費增加,投資減少;內需增加,出口減少——轉變的人來說,我們不得不潑上些許冷水。我們很愿意相信真的是這樣,但事實尚未如此。并且,美國金融危機和即將到來的全球經濟放緩,暴露出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可持續性弱于人們之前的預期。不過,這同時也為中國創造了一個發現新的經濟增長動力的時機。世界經濟風向已然扭轉,中國需要做出改變的時候到了。
中國經濟增長模式并未轉變
擔憂經濟轉型的人們近期看到了一些振奮人心的跡象。近幾個月零售額強勁增長,顯示中國的中產階級終于開始發力;房地產投資放緩有助于平衡對投資的嚴重依賴,雖然投資仍是影響整體GDP的重要因素;貿易順差終于開始拖累經濟增長——貿易順差額將低于去年水平。樂觀者甚至會搬出官方數據,辯稱2007年投資占GDP的比重僅為42.7%,而消費的GDP占比達到了49%。
真要是這樣就好了。仔細分析一下這些數據,你會發現消費額中大部分來自政府消費,而非私人消費支出,后者僅占去年總需求的35.3%。從近些年來官方公布的經濟增長中四大拉動因素的貢獻比例可以看出,2007年各拉動因素仍然沒有改觀:投資實際增長10.8%,而消費僅增長8.7%,增速與上年相當。而只有當消費增速快于投資增速時,經濟增長模式才會改變。我們預計2008年投資和消費的構成比例會略有改變,但并不是朝著更好的方向:雖然受凈出口減少的影響,2008年第二、三季度投資有所放緩,但預計全年投資比重將上升;同時,消費將有所走弱。強勁的“零售”銷售額數據并不能反映真實的居民消費情況,因為它包含了政府采購,而且沒能體現出零售業庫存增加的影響。
展望未來幾年,一個重要的積極因素是中國家庭越來越富裕,這將拉動消費增長。但與此同時,假如政府打開財政支出的閘門,透支未來的錢用于大量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而私人收入增長緩慢,我們仍然會對經濟增長模式能夠發生顯著轉變持有疑慮。即便新增財政支出直接用于社會保障、教育和醫療,也不會在短期內刺激消費激增,因為居民不太可能馬上做出反應。社會支出應該全力為長期支撐消費創造條件,這也是我們對中國經濟結構前景無法樂觀的原因。
轉型之路障礙重重
那么,經過了一系列的政策調整,中國經濟為什么至今仍未脫離投資驅動型增長模式呢?部分程度上,與中國經濟的起點有關:在龐大的航天計劃、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廈和盛大煙火的炫目光環之下一中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消費取決于收入,只有收入增長,才有可能消費更多。但目前中國人均GDP按市場匯率計算只有約2000美元,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約6000美元,顯然,期待消費猛增是不現實的。此外,也有人認為投資高企并不是什么壞事。在最近的一次宏觀經濟研討會中,一位資深學者提出,考慮到中國仍需要推進城市化和工業化進程,目前的經濟增長模式沒有問題。毫無疑問,中國經濟發展需要投資,但問題在于現行政策可能會放大這種過于依賴投資的趨勢。如果能夠將中國經濟引向更為平穩的增長路徑,效率會得到提高,會創造更多就業,節約更多資源。
中國經濟增長模式轉變艱難并不奇怪。一個巨大的經濟體轉型,需要法律、稅收、法規、激勵機制和經濟行為等多方面的改變和進展,可能需要一代人的努力。美國人對此深有體會,至少,在危機襲來之前扭轉一個不健康的經濟增長模式是相當困難的。
另外,長期愿景與實際政策選擇之間的差距也是一個原因,眼前顧慮通常左右著經濟政策的選擇。比如,要減少經濟對出口的依賴,就需要減少出口,這是很明白的道理,但是,在目前實際出口仍維持在10%的增長水平的情況下,政府卻已決心采取多重措施刺激出口,包括放緩人民幣升值,增加紡織業出口退稅;并醞釀提高電子產品和機械工具行業出口退稅。要控制重工業的發展,就需要提高生產企業的電力成本,但是,目前仍缺乏有效的體系,以打破鋼鐵、鋁、銅生產行業電價的地方保護;要降低投資增長速度,就需要將實際存款利率提高為正(銀行實際利率現仍為負),對國有企業上繳紅利作出嚴格的限定(這項改革目前仍在小范圍內試行),并轉變以投資和稅收作為地方干部政績考核標準的評價體系;要減少人們對國內市場的投資,就需要有一個合理定價的匯率水平,但是,擬改變人民幣固定匯率及幣值低估狀況的匯改已逾三年,低估情況依然存在;要真正鼓勵創新,就不必設置專利申請方面的限制,應該使企業依靠完善的民法體系保護知識產權;要使人們獲得良好的醫療服務,就需要讓私營資本進入醫療保健行業并獲得監管;要擴大服務業規模,就需要打破現有的由國有壟斷造成的供不應求局面——包括電信業、部分金融服務業、醫療、教育,以及娛樂業等領域。正如之前票房火爆的《功夫熊貓》留給每個人的思考,中國電影業的創新到底在哪里?
經濟放緩無需恐慌,財政刺激應當慎用
余永定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著名經濟學家,也是對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缺乏轉變最直言不諱的批評者之一。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他再度呼吁施行適度從緊的貨幣政策、人民幣升值和謹慎運用一攬子財政刺激計劃的主張,這些聲音在當下的環境中似乎顯得另類。余永定認為,近來對經濟放緩的恐慌將會誤導宏觀經濟決策。盡管近期CPI指數有所回落,但能源價格仍處于管制之中,并導致能源的低效使用和其他問題,現在正是放開價格的時候。而且,年初政府工作報告中設定的4.8%的通脹目標今年恐怕難以實現,對通脹仍需提高警惕,中國的通貨膨脹率應該最終維持在3%左右,因為低收入群體的生活成本在上升,存款遭受貶值。余永定認為,為將通脹控制在一定范圍內,減輕中國經濟對外部市場的依賴,有必要犧牲一定的需求增長——出口和投資增長放緩是正常的。他建議財政部調整稅收政策,以扶持低收入群體,認為當前出臺財政刺激方案為時過早。這與我們的觀點一致。我們認為,實際GDP增長仍保持強勁勢頭,至少目前無需啟動財政刺激計劃。
由于在改革進程中出現了極其嚴峻的全球經濟放緩,中國將不得不面對出口增長率降為零甚至為負的狀況,外向企業虧損倒閉現象將越來越嚴重,正因如此,加快改革進程以支持國內服務業的發展和居民消費能力的提高成為前所未有的緊迫任務。但是,決策部門可能會避開這一艱難的抉擇,轉而全力扶持出口行業,將財力投入基礎設施建設,暫緩為服務業引入競爭的開放進程。這種決策將令人扼腕。全球經濟放緩顯示,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可持續性問題非常嚴峻。世界已經變了,中國亦需要做出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