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30年
中國改革開放的30年,也是全球化蓬勃發展的30年,這一浪潮中,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各自獲得了巨大的收益。雖然彌漫的金融危機使得全球化的腳步可能放緩,然而,如果各國能夠持續合作,將金融全球化的刀鋒納入監管全球化的劍鞘之中,失衡的全球化可能獲得新的平衡,從而推動新一輪更為強勁的世界經濟增長。
最近一個月,對金融危機的反思已遠遠多于對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反思,然而,這二者之間未必沒有交集。如果說美國金融危機的源頭之一是中國改革開放釋放的大量廉價勞動力生產了大量廉價商品,恐怕也不為錯。梳理30年來全球經濟的發展故事,可以發現其中的聯系。
與全球化同行的改革開放30年
中國改革開放的30年,也是全球化蓬勃發展的30年。30年中,冷戰的結束以及社會主義陣營的市場化改革,使得資源的全球配置成為可能;關貿總協定以及WTO的多邊談判,使得全球市場的游戲規則趨于統一;同時,在信息和通訊技術革命的推動下,生產、貿易大規模國際化,全球經濟步入了新一輪的增長周期。在這一進程中,始于1978年的中國改革開放作用舉足輕重。中國的市場經濟改革,解放了數以億計的農村勞動力與龐大的本土市場;對外開放,則使他們融入了全球化的大潮。這一態勢在上世紀90年代后更為明顯。1992年鄧小平“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的南方談話,以及1991年啟動的印度市場化改革,讓中印為代表的重量級新興國家全面融入全球經濟體系,為上世紀90年代后期全球化的加速提供了充足的推進劑。
美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從企業層面看,產業向新興市場的轉移,使其跨國企業的生產成本降低、利潤卻保持增長,全球化加速的近20年,它們的業績獲得了成倍于此前的成長,比如沃爾瑪的銷售額,1997年首次突破1000億美元,距其創業的1962年已35年,而十年后的2007年,已達3787.99億美元。從宏觀層面看,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帶來的廉價消費品,令美國經濟可以多年保持低通脹、高增長,令格林斯潘可以長期保持低利率水平,令美元可以在全球泛濫。全球性的流動性泛濫,帶來了資本的激烈競爭,刺激金融機構追逐高回報,于是金融創新、衍生品花樣迭出,高風險的對沖基金數量激增,華爾街投行也成為實質上的對沖基金。從新興市場看,對發達國家的出口增長支撐了本國的經濟發展和國民收入改善,巨大的美國市場也讓產能過剩的中國找到了出口。東西方的交會,資源的全球配置,令世界經濟進發出巨大的增長能量。
然而,這個皆大歡喜的圖景中潛藏著風險。人們忘記了增長的極限,忘記高回報總與高風險相伴,而種種金融創新本質都是短融長投,一旦流動性短缺,財富神話就會終結。今年1月,本刊學術顧問李稻葵就預言《未來兩年將出現世界性金融危機》,然而,經濟學家的提醒沒有擋住非理性繁榮的列車呼嘯而過。亞洲金融危機、互聯網泡沫等一系列警告,也只被當作獨立的事件來看待。當虛高的資產價格脫離實體經濟的支撐時,泡沫終于被刺破。而在最后的關頭,仍不乏對沖基金利用賣空金融股牟利的身影,直至美聯儲出臺賣空禁令。一場金融危機,讓我們對“杠桿”如何撬動地球有了切身的認識。
確切地說,30年來的經濟全球化表現在多個層面一生產全球化、貿易全球化、投資全球化、金融全球化。然而,人們往往驚艷于產業與貿易層面可見的成果,卻疏于對資本全球游走的研究與防范。全球化不僅讓跨國制造企業通過異地投資擺脫了美國工會的監督,也讓金融資本擺脫了監管,金融資本在全球游走,而對金融業的監管卻止步于國境。全球化的本質是資本在全球范圍內追逐利潤,而對金融資本全球化的研究卻相對有限。因此,對于次貸的演變,有經濟學家看到了開頭,卻沒人猜到結局如此劇烈。
一場金融危機,受影響的人方方面面,有驟然失業的華爾街精英,有止贖的供樓者,有中國的出口企業主,也有格林斯潘。從年初就令人擔憂的經濟領域不確定性,終于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幾月之間,國際金融市場已是滄海桑田。如今,不止中國,美國也開始改變經濟增長方式,著眼于拉動出口。中國則努力提振內需,新一輪的農村改革開始發力。10月12日閉幕的十七屆三中全會開啟了新一輪的農村改革,顯示走過劉易斯拐點的中國開始繼續深挖勞動力潛力,而農村的消費增長將成為拉動內需的新力量。1978年的農村改革,發端于安徽,卻為全世界帶來了變化,新的農村改革具有怎樣的效應,我們30年后或會清楚。
重新思考全球化
全球化是一場漸進的故事。全球貿易可以追溯到南中國海底的千年沉船與絲綢之路上廢棄的古都。發展至今,這個世界已被產業、金融等鎖鏈捆綁在一起,成為了曹操的連鎖戰船,齊心協力,可以直濟滄海;一把大火,也能遍燒連營。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2000年網絡股泡沫時,全球化尚未如此緊密,危機并未大規模擴散。而今天,尤其是危機發生在處于全球金融樞紐地位的華爾街,正如致命的病毒感染了系統的中心服務器,任何國家、任何產業都難以幸免。危機不僅已經引發英國的經濟衰退,使冰島、韓國、巴基斯坦等國陷入危機,迪拜這樣的產油區也難以幸免。由于資本項目封閉和金融業發展較慢,中國金融市場未被影響,但出口卻受巨大沖擊,上萬中小企業陷入破產境地。上世紀30年代的美國大蕭條中,有好萊塢逃避現實的歌舞片撫慰人心,而本輪危機中,由于流動性緊縮,派拉蒙等多家公司的融資計劃已被擱置,受影響的或有《變形金剛》續集等。這個世界已環環相扣,一環失手,滿盤落索。
雖然冷戰結束,發達國家卻用衍生品與全球化的刀鋒傷害了自己a因此,許多精英開始重新審視全球化。過去十年,雖然貿易保護主義者不斷強調全球化為發達國家帶來了失業,但顯然當地消費者受益更大,如今,他們的聲音正隨危機水漲船高,未來發達國家可能對全球貿易、資本流動設置更多的門檻,貿易壁壘的提高也并非不可能。當然,全球經濟減速也可能為廉價的中國產品拓展更多銷路,對于出口企業而言,堅持就是勝利,但前提是獲得資金的支持。
全球化的暫時退步,并不意味著這一方向存在問題。危機的產生,更多在于我們應對全球化的影響缺乏準備。我們生活在一個變化的時代,這種變化由我們的行為開啟,而我們常常并沒有跟上這種變化的腳步,正如人們此前難以想象油價如此之快就從147美元/桶跌向50美元/桶,世界如此之快就從流動性泛濫步入流動性短缺。各國政府此前并沒有意識到,在地球村時代,每個部落應當如何合作。可喜的是,這一次,從歐洲不愿對美國施以援手,在形勢急轉之后,迅速演變為全球11家央行聯手降息,從八國集團領導人峰會到北京舉行的亞歐首腦會議,史無前例的危機帶來了史無前例的聯手。眼下,那些曾簽名反對救援的經濟學家紛紛改變主張,在全球化的時代,應對措施也正在融入全球化的國家范圍之內統一考量。
而危機之后,對金融機構的全球性監管或會列入議程,八國集團領導人10月15日發表聲明稱:“對全球金融領域的管理政策和制度等體系進行調整,將是我們處理當前危機的必要手段。”在混業經營的格局下,已有越來越多國家效仿英國,將銀行業、保險業和證券業的監管機構合并為金融服務監管局(FSA)這樣的跨行業監管機構,那么,未來會不會出現跨國、跨行業的“超級監管機構”?自由資本主義在一國之內的發展,與在全球范圍的擴張,或許應當有不同的游戲規則。
在這場危機之后,所有人都承認,全球政治版圖已從冷戰后的單極化走向多極化。世界銀行行長羅伯特,佐利克已開始倡導新的多邊主義,將G7擴大為14國集團,“其成員應包括巴西、中國、印度、墨西哥、俄羅斯、沙特阿拉伯、南非以及七國集團國家”,并將能源、氣候變化、沖突國家的穩定等問題納入討論范疇。
人類不加節制的增長,付出了環境的代價;不加節制的消耗,帶來了能源與糧食、水資源的危機;不加節制的借貸,帶來了金融危機。30年來世界的變遷猶如一段昂揚的快板,如今轉入了舒緩的慢板,我們可以用充分的時間來打量那些在快速奔跑中被忽略的事實,比如環境保護、資源危機、產品質量、勞工權益、社會保障,并進行修補。這也可以看作一個過門,人類總是在無數失敗事件的總結中獲得螺旋式上升,對于全球化,對于金融風險與監管,我們將從危機中獲得更直觀、更深刻的認識,下一輪的全球化,或將在更成熟的模式下展開。當然,其前提是游戲規則的改變。本次危機之后,1929年大蕭條后嚴格監管與逐步放松的輪回可能再次出現,但在每一個轉折之中,都有可能催生思想的繁榮。上個世紀的前30年,也是各種思想進發的黃金時代。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類的歷史中,全球化一直不斷在進行。盡管存在民族主義、地方保護主義思潮,全球融合會是一種必然。從單極化到多極化,直至世界大同,代表著全人類的進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