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帶來的困惑

剛在電腦前落座，屏幕上就跳出來一個表情困惑的情感符，旁邊還跟著一個大大的問號。我心里一動：大衛那邊發生什么事了?

大衛是個法國小伙子，去年剛從我工作的研究所博士畢業。因為迷上了中國，一畢業，就揣上從幾年的獎學金中節省下來的錢，頭也不回地到中國了。他今年28歲，是個挺帥的法國小伙。按我們中國人的話說“挺有風流的本錢的”。

我與大衛共事三四年，成了好朋友，曾經一直是他學中文的口語搭檔。他臨走時約定我們繼續通過互聯網交流，并約好了暗號：用MSN上的那些表情各異的情感符開始每次交談，他答應一定給我講他在中國的故事。

大衛在用自己的眼睛看中國之前，同事們都對他開玩笑說這下他可以找個中國女朋友了，“為什么不呢?”他眨眨眼，壞笑。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大衛在中國的第一次浪漫困惑發生在他到北京的3個月以后。那時他正在北京的一個中文班學習，在他所住的公寓樓里認識了一個管理網吧的女孩敏。敏是一個很文靜的女孩，用大衛的話說是屬于傳統的好女孩那種。這正是他欣賞的東方姑娘，恬靜、溫柔、善良。平常沒事時大衛常找敏瞎聊，其實開始他純粹是把敏當成練口語的搭檔。從他與我的交流里我沒有感覺到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有一次他與敏閑聊時談起一部當時正在上映的獲獎電影。敏說自己還沒有看過，大衛不假思索地邀她一起看。

“可是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嗎?”大衛在MSN上用了一個不解的情感符號問我。

“她沉吟了一下，對我說：‘我已經結婚了。’”

“哦，上帝!”他換了一個夸張的情感符，“我愣在那兒腦子里轉了好幾圈也沒明白，兩個說得來的人一起去看場電影，與結婚沒結婚有什么關系?”

我回了一個大笑的表情。他又接著說：“先別笑，還有更讓人哭笑不得的呢。”

“后來有一天我一高興，邀請敏一起去飯館吃飯。這回她倒沒拒絕，可是到了那里我發現同桌坐了一個男人與我們一起吃。誰也不向我介紹這人是誰，他自己也不說話，只是在那里埋頭吃飯并聽我和敏的談話。你可以想象那情形有多別扭，事后我才知道他是敏的丈夫!”

“你說這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問我。

“很明顯，他是來監督你的唄。”我調侃他。

“監督?有那么嚴重?”

“誰讓你是法國人呢?法國人很浪漫，中國男人不得不防。”我繼續開玩笑。

“你說我該怎么辦呢?”他決定向我討教與中國女孩子交往的秘訣。我建議他先從交“集體”朋友入手。這樣既可避免在雙方不熟悉時一對一的尷尬，也可以在和多人的交往中發現和自己合得來的對象，以便能一對一地進行下去。

中國人喜歡熱鬧，有老外朋友加入進來會更加熱情。果然不久大衛就加入了一個有男有女的中國人小圈子。大家一起去餐館吃飯，輪流在家里請客，相處得十分愉快。漸漸地大衛發現自己與其中一個叫玲的女孩很談得來。玲大學畢業后在一個大公司做事，英語說得好，自稱思想西方化，所以比較放得開，交往中沒有讓大衛難受得扭捏作態。尤其是在許多話題上兩人都談得很投機，這讓他很開心。

終于有一天，大衛在MSN上用一個表情羞澀的情感符向我宣布：“我有中國女朋友了!”我真為他高興!雖然從此以后大衛與我在MSN上的聊天時間明顯地變少了，但我很理解，談情說愛的人嘛，時間寶貴啊!

可是今天他發過來的這個表情不大對頭，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了?我趕緊打開窗口。

“我給你看個東西。”他似乎有些緊張。他傳來一個好像是個人博客的網頁，沒多解釋，只對我說：“這篇中文寫得太復雜。我的中文水平應付不了，能幫我看看寫的是什么嗎?”

我打開網頁，疑惑地讀了起來，博客的主人明顯是位女性，口吻是自嘲帶調侃的，議論的主題是“法國人的浪漫”。

被一個法國男人追求在許多中國人看來是件很浪漫的事。尤其是我這個年齡，得到一個法國小伙子的青睞羨慕死了我的幾個死黨。那么，就聽我講講今天我與他的浪漫故事吧：

今天一個人在家里閑得無聊，他來了電話約我出去喝咖啡，我答應了。

在咖啡館里的情形我先不說，想說的是從咖啡館里走出來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花……

隨著女博主的講述，我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天氣尚不寒冷的大街上，飄飄灑灑的初雪給大街小巷和路旁的汽車都披上了一層輕紗。

她的身邊伴著一位個子高高的英俊的法國年輕人，兩人漫步在大街上。忽然，他故作神秘地對她說：“你聽見什么了嗎?”

她側耳仔細聽去，只有雪花落地的沙沙聲。遲疑間，耳邊卻響起了他輕輕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隨后，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拿出了一枝紅玫瑰，舉到了她的面前。

她恍然大悟：竟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夠羅曼蒂克的吧?”博主寫道，“不過你們先別忙著驚嘆。接下來發生的事會讓你們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一起去喝了杯咖啡，然后他問她是否愿意一起去看場電影慶祝生日，她同意了。于是來到電影院售票亭，他先給自己買了張票，然后很紳士地讓在一邊，示意該她買票了。

“你們發現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了嗎?”她在博客中憤憤地寫道，“這位剛剛如此浪漫地為我唱生日歌的法國人，竟然沒有打算為我買這張電影票!”

可想而知，這張電影票讓女博主受到了怎樣的刺激!在接下來好幾頁的議論中，她的自嘲壓抑不住受到的委屈：“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了：剛才喝的那杯咖啡可是我自己付的錢!

浪漫是最經不住金錢考驗的。這就是法國人的行為方式：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愛上你，可是在經濟上卻分得清清楚楚，即使兩人約會看電影，也是各掏各的腰包。在金錢上對女人如此小氣的男人談得上什么浪漫!”

讀到這里，我的心都涼了。這顯然就是在大衛和他的中國女朋友之間發生的故事。唉，可憐的大衛。這回肯定又完了。煞費苦心經營出來的浪漫，讓一張電影票砸了鍋!

“她寫的什么?”當我吞吞吐吐地把博主認為他在金錢上太小氣，連一張電影票都舍不得給女朋友買，嘲笑他一點兒也不懂浪漫的意思寫給他后，大衛那邊好久沒動靜，然后發過來一個臉色發白的小臉兒：“難道我買不起一張電影票嗎?浪漫怎么能用金錢來衡量呢?”

“可是，你們西方的電影里那些紳士們不都是慷慨地用金錢和物質來對鐘愛的女人表示心意的嗎?”我試圖說服他。

“那只是電影!你們中國人什么時候才能不受那些虛構的愚蠢的好萊塢電影的騙?”

“……”

“我想起來了，現在的中國女性好像對男人‘給女人開門’‘給女人埋單’之類的‘紳士風度’很看重的。她們認為這樣就算是西方化從而也就現代化了，卻不知這些表面上的‘女士優先’實際上是讓女人在得寵的感覺中失去自尊、自立、自強，成為社會的花瓶。

實際上在西方，這已經是幾十年前落伍的觀念了。西方女性解放運動以來它們已經被拋棄掉了。現在真正的男女平等最重要的是女人的自尊和社會對女人的尊重。而這種尊重是建立在平等的地位上的。

現在在西方女人看來，過去提倡的那種紳士風度只是男人居高臨下地把女人當成美麗的花瓶來愛護，并不是真正地把女人作為平等的人去尊重。

我真傻，盡量按我們西方現代女性的價值觀去尊重她。盡量在金錢問題上AA制，避免愛情的浪漫與金錢相混淆。沒想到我這樣做反而引起了她這么大的不滿!我猜，她肯定還抱怨我‘不像個法國人’了吧?”大衛無可奈何地問道。

可不是，她那些更諷刺的話我還沒敢對大衛說呢。我只好用一個平靜的情感符安慰他說：“我可以理解你說的。但浪漫總不能是虛無縹緲的，它需要有一個依托而存在啊。”

“不錯，浪漫的確是需要有一種依托而存在。這種依托可以是一枝鮮花、一曲音樂、一段美麗的文字甚至一個會意的眼神和深情的微笑，但絕不是金錢。如果要用花了多少錢來衡量愛情的深淺，這簡直就是對這種美好情感的褻瀆。”

這次大衛算是徹底受到了打擊。從此他在MSN中再也不提找中國女朋友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