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階層化是一種比較定型化的結構(patterned structure)或較穩定的結構,這種社會結構一般會再生產及傳續下去。社會階層化不是個人與個人完全競爭的結果,是一個不斷被建構的結果,而建構的結果又取決于不同的群體控制和參與社會資源分配的過程。那么,在中國社會階層化過程中,是什么樣的力量或團體控制和參與資源分配的過程,影響階層化的機制,從而決定社會階層化的模式?
社會階層化的演變
中國社會自改革開放以來,影響社會階層結構變遷最重要的動力是什么?這股動力自改革開放至今是不是具有一致性的,如果有改變,是什么樣的改變?
國家政策是早期影響中國社會階層化最重要的動力。然而,自進入20年代,國家已經不是決定社會結構變遷方向的單一行動者。長達十幾年的政治經濟變遷,中國社會出現了各種利益團體重組的新格局。社會快速的變化令原有制度來不及調協,國家體制外的非傳統成員包括基層政府、低階的部門官員、媒體、非政府組織、大企業家等開始介入公共政策的過程,對中國社會階層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而在可以預期的未來,全球化的資本運作方式也將影響到中國社會階層化的內容。
在社會變遷中,個人或者群體的社會流動是具有一定的方向和傾向,構成社會階層化的典型特征。在戰爭和革命的時代,有人憑著軍事或政治力量上升到社會頂層的位置,而在現代化或工業化下,金融資產階級取代土地貴族,低技能的職業被“白領”如工程師、計算機程序員所取代。個人或群體的社會流動方向,往往反映特定的時代,總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動力在推動社會階層化的形成。這種動力不全然在所有發展階段都可以保持它的支配性,如果出現一些新力量,如新利益團體的出現、高端科技或新價值觀,都可能對原有的支配力量造成沖擊,同時社會結構的變化也可能出現新的方向。
國家主導社會結構轉型
一般認為,國家政策可以改變的社會結構,是指特定政策如何分類和給予什么樣的誘因,使得不同群體有著獲取社會酬賞的不同能力(degree of access of societal rewards),這影響到在既定時期內一個社會中不同群體之間的關系與格局,從而決定社會階層化的演變。
1978年,中國在經濟上開始體制改革,逐步引進市場機制,同時調整工業化模式等。農村家庭承包責任制全面推行,農產品價格調整,重工業優先的資源配置模式逐步被其他優勢產業替代,勞動密集型的產業迅速恢復和發展,農村工業化異軍突起,城市化進程加快,就業空間大規模擴張,職業結構日趨多樣化。同時期,教育體制發生根本性的變革,全面恢復高考制度。
在這一段時期,國家政策尚存在著很多的不確定性,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以及由此引起的社會結構變遷才剛剛開始,社會結構尚不穩定。經濟誘致型是當時社會流動的顯著特點。在職業地位、社會聲望及經濟地位之間無法有一個比較匹配或均衡的交結點。當時的社會階層化尚未有明確的定論,社會結構處于不斷的分化與整合的過程中,一些正在形成中的階層,剛剛看到雛形,沒有存在多久,又發生變化了。
國家在推動變革、塑造市場體制的過程中一直發揮著主導作用,甚至可以說國家是這個時期推動各種重大政策的唯一的行動者,社會仍沒有出現有力量或有自主性的利益團體。
社會利益團體的重組
1992年之后,市場體制改革更進一步深化。單就國有企業的改革,出臺政策就包括:破三鐵、減員增效、下崗分流、優化組合、抓大放小,等等。到了90年代后期,城市里面的住房、醫療、養老、就業四大體制均發生重大變化。
這一時期,社會階層化出現了兩個值得注意的現象:一方面,社會階層化結構逐漸定型;另一方面,社會力量重組,出現了有足夠能力介入游說公共政策制定的利益團體。
1990年代之后,中國社會流動逐漸規范化。職業地位及經濟能力是一般人自我定位在哪一個社會分層的最重要指標。社會流動的規范化意味社會階層化結構逐漸定型,人們開始有階層意識,例如在消費方式上,存在著“小資”的話語;在居住上,同一個小區空間里有商品房和回遷戶的分隔等等。
而社會力量的重組,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市場改革的結果。新的經濟力量的發育,其意義并不僅僅在原有的單一成分中增添了新的成分,更重要的是,造就了經濟領域中新的社會行動者,換言之,是“誰在組織這個社會中的經濟生活”這一點上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公共行政管理體制上,隨著行政和財政制度改革的進行,地方政府從過去的國家單純的代理機構變成獨立的利益實體的代表。
不同利益團體的出現,使得國家無法再如改革初期那樣成為分配資源的唯一支配者。我們注意到,在當下各種可能改變社會結構的改革政策中,最典型的莫過于戶籍改革。戶籍改革對于改變農民的社會地位具有重要影響。我們看到,改革戶籍制度呼聲雖高,可是多年來仍是滯礙難行,其中最大的問題仍在于協調依附戶籍制度上的各種得益者,這當中可能有城市居民、地方政府,等等。再如目前對醫療改革或《勞動合同法》的爭議,都可以看到不同利益集團競相提出訴求的局面或介入游說政策制定的過程。國家體制內傳統的官僚體系必須與這些非傳統的社會行動者協商或角力,才能使政策實施更為順暢。
全球資本與地方勞動者
在觀察國內利益格局多元化的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處于其中的全球化體系。全球化的運作也會影響中國社會階層化的模式。
當中國經濟越來越進入全球化經濟體系,社會階層中的如勞工階層,甚至是白領階層都將無可避免地受到資本全球化、信息化運作方式的影響。勞資之間的社會關系已經發生深刻的轉變,一般認為可以用一個公式來加以表達:勞動者是地方的,資本家則是全球的。
在科技信息的幫助之下,為了能夠在全球競爭中獲取利潤最大化,跨國企業運作方式開始采用所謂的彈性累積(flexible accumulation),其目的是賺取最大的邊際利潤(marginal profit) 。為了把成本最低化,企業的生產模式,有著外包(outsourcing)或進行“境外生產投資”(off- shoring),并且以及時生產制造(just-in-time manufacturing)和及時聘雇(just-in-time employment) 的彈性因應市場需求。
企業彈性生產的結果是不確定就業者(precarious worker)的大量出現。這種不確定的工作(precarious job),主要特征包括勞動契約屬于過度及短暫性質、工作時間彈性化、資方沒有提供任何社會福利如醫療保險等。不確定就業者和以往探討傳統非正規就業者(informal worker)最大的不同在于,我們一般認為非正規就業者的產生主要是因為城市中過剩的勞動力,可是不確定就業者卻是因為企業運作方式的結果。一些大公司的中層白領主管也是合同制的工人。美國和歐洲的數據都顯示,全球化經濟形態下傳統全職工作者形態日益減少。這類形態的工作尤其會出現在勞力密集的服務業。
我們觀察中國城市目前一些大型跨國企業,甚至是本土企業也在應用這種彈性累積的運作方式。一方面是沒有任何保障的非正規勞工階層的增加,同時,白領階層也面臨職業上更高的風險,不確定的工作形態的趨勢必定會為社會階層化帶來新的變化。因此,中國經濟嵌入全球化體系越深,大企業,尤其是那些稱為方向領導(trend setter)的大企業,如麥當勞、沃爾瑪的運作模式都越可能成為影響中國社會分層模式的另一種機制。
總之,中國社會改革30年來,社會階層化一直是一個核心問題。階層化理論要解決的是一個社會究竟應該擁有怎樣的階層結構,才算是合理及平等。中國經濟轉型形式是從再分配經濟轉換成市場經濟,影響社會階層化機制的權力隨之受到沖擊。探討建構社會階層化動力的轉變,有助我們厘清轉型的方向及未來面對的社會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