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客人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店鋪里安靜下來。梅子裊裊婷婷地走過來對我說:“萍姐,現在沒什么生意,我想早點回去,你看行嗎?”她說完。眼光便飄向外面停著的那輛白色小面包車。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得見一個男人的微笑,像一枚熟透的蘋果懸掛在那里,對她發出誘惑。
我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時鐘已指向十一點,離下班還有半個鐘,我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不答應,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梅子平時表現還不錯,做事盡心盡力的,于是,我像往常那樣對她點點頭說:“行,梅子,你先回去,明天早點來上班吧。”她感激地向我道了謝。背上小坤包,歡天喜地地向那輛面包車走去。車門打開了。梅子提起自己黑色的裙角,頭發一甩,坐進了副駕駛位置,白色的面包車優雅地調過頭,朝那蒼茫的夜色中駛去,一會兒消失在公路的車海之中。
那時候,因為我剛開的時尚專業美發店里缺人,只好親自跑到市區的一家美容美發學校去招人。在實操班,剛好看到梅子在那里專心致志幫人電發,于是我走過去和她說明自己的來意,并遞了一張名片給她,希望她結業后去我店里工作。梅子邊做事邊和我聊了一會兒,向我打聽店里的一些情況,說等她考慮好就去。半個月后,梅子真的打電話給我了,說她過兩天就畢業了。她想來我店里先看看情況。我欣然同意。
梅子二十五六歲,長得高挑秀麗。皮膚潔白細嫩。身材豐滿不失窈窕。人也機靈聰明,通情達理,而且又有基礎,正是我需要的專業人才。只是她的脾氣有點急躁。有時候說不到幾句,我們就會爭執起來。她特別喜歡玩牌,白天店鋪沒什么生意時,她和其他人偶爾玩玩撲克牌,我也不大說他們,但是他們越打越上癮,竟然到了晚上也打起了“拖拉機”,客人來了也沒人招呼,我再也忍不住,發火了,走過去說他們幾句,他們正在興頭上,仿佛沒聽到一樣,繼續打牌,于是我很生氣地開始點名批評,梅子聽到我說她,竟然和我頂撞起來。那晚梅子氣沖沖地提前走了,我也在生悶氣。想第二天召集他們一起開會。明確一下上班時間不許打牌。
第二天一大早,梅子就來到我工作室,為昨天晚上的事情向我道歉,于是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與她溝通,問她是怎么想的?她說昨天回去很不開心,男朋友追問她什么原因,她把前因后果講給他聽。男朋友認真分析了一下,說是她的不對,他說做老板的人很不容易,要管理好那么多人,肯定要有一些規章制度,要她站在老板的立場上考慮,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她做得不對時要真誠地道歉。我聽了這一番話,對她男朋友充滿好感,為他的通情達理和善解人意。
梅子后來把她的故事告訴了我,我才知道她那位男朋友其實只是她的情人。她說兩年前,她在鎮上一家沐足城做技師,有位三十七八歲,長相斯文。說話溫和的中年男子,時常帶著客人光顧她所在的沐足城,由于梅子技術嫻熟,人又熱情周到,他時常指名要她提供服務,一來二往。他們漸漸成了好朋友。從交往中。梅子知道這人名叫王凱。是四川人。和她的家鄉貴州是鄰省,兩人的口音,生活習俗口味非常接近,這半個老鄉的情誼使得他們又多了一份親近。這以后,他偶爾會約她一塊出去吃飯,或去公園散步,有時還請梅子和她的同事一塊去唱卡拉OK什么的。隨著交往的增多。梅子對他的情況也了解得越多,知道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川菜館,由于地理位置不錯,味道正宗,加上他經營有方,生意非常紅火。他是個坦誠的男人,他告訴梅子自己是個有家室的男人,他的妻兒一直在四川老家,他獨自在外面打拼,雖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是每每打烊,曲終人散時。望著空蕩蕩的店鋪,他心里卻有著說不出的冷清滋味。梅子從他的言談之間,似乎感覺到了一個成功男人背后的孤獨和落寞。那時候她是理性的。她不想讓自己成為第三者,她只限于和王凱的正常交往。只希望和他做可以談心的普通朋友。但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有一天晚上梅子下晚班回到宿舍。突然感覺肚子疼痛難忍,她在床上痛得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身邊的同事睡著的睡著了,有些加班的還沒回來,自己在這邊惟一的親人表姐遠在幾公里遠的市區上班。她實在受不了了。一看手機顯示深夜十二點多了,無奈之下,只好撥通了王凱的手機。得知她的情況后,正熟睡中的王凱二話沒說,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幾分鐘后他的白色面包車便出現在她宿舍樓下,他徑直推開她宿舍的門。看到梅子在床上蜷縮成一團,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不斷冒出,王凱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她就往樓下沖,他開著面包車風馳電掣駛向鎮醫院的急診室。原來梅子得的是急性腸胃炎,需要打點滴消炎,王凱撇下店里的生意守護了她一天一夜。患難之中見真情,梅子看到王凱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疲憊的臉。心里感動不已,往事像放電影那樣一幕一幕在她腦海中閃現。想起他平時對自己的體貼和點點滴滴的溫情。梅子心里像泛著漣漪的河流,再也無法平靜。
在一個風雨之夜,王凱又約梅子出來共進晚餐,他特意要了瓶紅酒,燭光中,一對男女四目傳情,兩性的激情,渴望在燃燒……獨身在外的生活是單調而寂寞的,青春激蕩的她和成熟而富有魅力的他,體內奔騰著一種無可名狀的躁動,這對在異鄉的寂寞男女,終于跨越道德的柵欄走到了一起,她緊閉的心扉終于被他輕輕推開。在最初的不安和內疚過后,梅子漸漸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個成熟男人的關照和呵護,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情人。隨后,他們享受著熱戀般的快樂日子,他們一同去蓮花山游玩,一同去長隆歡樂野生動物園欣賞節目。一同去南沙海邊漫步、游泳。打工的歲月不再枯燥,再挑剔的客人梅子也不覺得難侍候了。沉浸在愛情幻覺中的梅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子。
中秋節過后那幾天。不知什么原因,梅子的情緒很低落,客人來了她也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我找她談心,問她有什么心事,能否說給我聽聽,說不定能幫她分擔一些。梅子這才委屈地告訴我說,明天就是她的二十六歲生日,王凱前些日子有事回了四川老家。他本來答應她一定會回來為她過生日的,可是到現在連他的影子都還沒見著。我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于是對她說要學會體諒別人,人家畢竟是有家室的人,難得回家一趟,也許有些事情要處理好才能回來。
我說明天我會替她訂好生日蛋糕的,到時我們提前下班,讓店里所有員工一起出去吃頓飯,熱熱鬧鬧地為她慶祝一番。梅子說了聲謝謝,但她臉上還是怏怏不樂的神情。我知道朋友的力量再怎么也無法代替情人帶給她的快樂。
過了幾天,王凱終于回來了,快樂又終于回到梅子的臉上。梅子私下里告訴我,說王凱沒有趕上她的生日,回來后真誠地向她道了歉,并買了一套高級化妝品和時裝給她表示賠罪。
在我這兒工作了大半年之后,梅子突然向我提出辭職,她說自己看中了鎮上的一家店面,王凱出資支持她單獨出來自己干,我有些舍不得放她走,但她有自己的選擇。不能耽誤了人家的前途。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只好同意了她的辭職。
梅子雖然走了,但她仍不時會打電話回來向我問好,或者向我詢問一些經營方面的經驗。我也力所能及地把我知道的告訴她。有天她打電話告訴我說,她這幾天正心煩意亂呢。原來她一向準時的“大姨媽”沒來,去醫院檢查尿液時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王凱的。但她想到自己尷尬的身份,不知該怎么辦呢?她希望我去看看她,幫她出出主意,看看怎么處理這件事情。作為曾經一起共過事的姐妹,如今她遇到難題,我沒有理由置之不理。于是我買了些水果、雞蛋去了鎮上梅子的店里。梅子的臉色看上去有些憔悴,眼角眉梢布滿憂慮之色。面對她這種特殊的處境,我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只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王凱知道這件事是怎樣的態度。她說王凱希望她能為他生下這個孩子,說如果她愿意嫁給他,他遲早會和老家的妻子離婚。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可梅子自己卻很迷茫,雖然心底里也喜歡王凱,兩人日久生情,但畢竟兩人之間現在還不光明正大,自己不大可能替他生下這個孩子,自己還年輕,以后還不知會遇到些什么問題呢。
過了幾天,我接到梅子的電話,她告訴我說,她去醫院做了人流。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店里現在由她表姐幫她打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點惋惜,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我偶爾去鎮上買東西。也會跑去梅子的店里看看,和她聊聊天,她的事情處理好了,店里的生意也日漸紅火起來。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大半年,我店里的租賃合同到期了,因為離家近,生意也做開了,我想繼續經營下去,于是找到房東和他談妥房租,繼續簽約了兩年。但是店里洗頭區墊底的木板因為泡了水都發霉變質了,不得不考慮重新裝修的問題。我到鎮上幾家比較大的專業美發店考察,也想走他們那種專業的、有特色的路線。我找了一家裝修公司,那位裝修工程師幫我預算了一下,說如果按他們那種裝修風格,至少要四五萬元的裝修費用。我手上的積蓄不夠,只好向一些親朋好友借。最后還差一點,我想到梅子店里的生意不錯,便打電話給她。梅子很快就答應了借五千元給我急用,而且第二天就把錢送到了我手里,我對她的爽快和大方心存感激。資金湊夠了,店鋪很快動工。裝修工程師帶了一幫人馬過來,按我的要求,在十多天內就幫我裝修好了,門面是用銀灰色鋁合金,貼上那黑色的不銹鋼字體,里面把樓面打通,鏡臺是統一的,整個店面煥然一新,看上去顯得寬敞、專業、漂亮多了,又重新招了一些人回來。我們的隊伍也更加壯大了。
我正在午休的時候,梅子突然來到我店里,她說心里很郁悶,有些話想和我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于是我們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廳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梅子告訴我,王凱的妻子帶著兒子從四川老家來了。她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梅子的電話,不停地打電話騷擾她,而且還找到了她的店里,說約她一塊出去談談。梅子開始想好了許多計策來對付她,但是見了面卻發現這是怎么一個不堪一擊的女人,她三十多歲,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很多,在濃黑的頭發中已有縷縷白發隱約可見,細碎的魚尾紋也已清晰地爬上了她的眼角,她一臉的憔悴和凄惶,說她曾經患過子宮肌瘤,子宮被切除了,身體一直不大好。她懇切地請求梅子不要破壞她的家庭,不要奪走她的丈夫,他們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曾經患難與共,相濡以沫地度過了十多年。沒想到丈夫外出闖世界,事業剛剛有了點起色,便拋下他們母子倆不管不顧,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她以后真不知該怎么活下去。
梅子被她悲凄的訴說深深打動了,同是女人,她理解一個身患重病的女人如果再失去家庭。再失去丈夫,無異于在她受創的心靈上插上一把尖刀。她本來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愛上別人的丈夫,是因為寂寞的打工歲月需要有人關愛,有人安慰。兩人在一起畢竟有一兩年時間了。要她一下子放下這一份感情,她心里也是難以割舍。但是梅子又不想繼續傷害這位可憐的女人,她告訴王凱的妻子,給她一段時間,她會離開他的,會把她的丈夫還給她。
梅子一時間很痛苦,很茫然,她徘徊猶豫了很久,終于做出了決定。她漸漸冷落了王凱。對他打來的電話不接,對他發來的短信也不回。王凱知道妻子去找過她,他找到梅子請求她不要離開他,說他的生命里不能沒有她,說他會安排好這一切的。他不停地吸煙,那明明滅滅的煙火猶如他沉沉的心事。
梅子從他眼里讀出了他心里的痛苦和強烈的不舍。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來,她沒有想到,她精心呵護,全身心投人,曾經給她帶來無數快樂的,并且期望能帶給她一生幸福的這段感情,卻是那樣蒼白無力,那樣見不得陽光。她目送他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心里卻下定了決心,她不希望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否則她一輩子都會過不安心的。
梅子說為了避免王凱和他妻子的騷擾,她想把店鋪轉讓出去,重新回來我這里上班。我能理解梅子心里的悔和痛。也希望她能從這份沒有結局的感情中走出來。畢竟她還很年輕,未來的歲月還十分漫長。也歡迎她回我這里來上班。
過了不久,梅子又回到我店里上班。她仍然會不時接到王凱的電話,但她回話的口氣總是淡淡的,就像對一個普通朋友那樣。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從以往的感情中走了出來,只是覺得她改變了很多,似乎變得成熟、理性了很多。
可是后來由于我懷孕了,嘔吐不停,昏昏欲睡,精神不振,懷孕的折磨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我對店里的經營有些力不從心。但美發店的生意注定了要每天早出晚歸,丈夫看我這么操心,堅決要求我把店鋪轉讓出去。看到剛剛裝修一新的店鋪,和剛剛有點起色的生意,我有點舍不得。想到自己結婚多年,才有了小寶寶。心里也很在意。怕那些電發直發的藥水味傷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終于決定把店鋪轉讓。于是我召集所有員工開會,向他們講明了我的打算,結清了他們所有的工資,以優惠價格把店鋪轉給另外一個女孩子經營。但那女孩一下子拿不出那樣一大筆錢,只好和我談妥。先付我一萬元,然后每個月按分期付款給我,在年底全部結清。我決定放手了,于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當接手的女孩子第三次把錢交到我手中時。我打電話叫來了梅子,準備把借她的五千元還給她。那天載她一起來的是個非常年輕,長得高大挺拔。非常帥氣的男孩子。梅子幸福地告訴我說,這是她新交的男朋友,是位本地人,他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家境也不錯。陽光般的微笑又回到了梅子的臉上。退一步海闊天空,對梅子來說放棄也是一種幸福,她理智的放手使她又重新獲得了愛情的機會和命運的垂青。她從那份感情沼澤地里走了出來,用自己的真情,收獲了真正屬于她自己的愛情。
不知不覺又過了大半年,不久前接到了梅子請我喝喜酒的請貼,望著那張紅艷艷的燙金請貼,我衷心地為梅子高興和祝福。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希望她能和她的新婚丈夫白頭偕老,共度美好人生。
責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