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風流底市場人行道的出入口處,垂著頭,半閉著眼。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盤子,盤子里裝著幾張一元兩元的紙幣。少年的頭發有一種無暇顧及的亂,不過讓人看起來順眼。他的衣服雖然舊,卻沒有想象中污穢,于困頓中顯出一種大方。少年的胸前掛了一塊紙牌,紙牌的最上一行用黑體字寫著:救救苦命的人。下面的內容用紅字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牌子。大概意思是:少年來自江西,原本有個十分幸福的家,父母親原來在風流底某地種青菜。父親不幸被車撞死,肇事者駕車逃逸了。母親因為父親的死而一病不起。他本來正在小學讀六年級,但由于家庭變故,不得不輟學。為了給臥病在床的母親治病,他不得不走上街頭,求好心人救救他苦命的母親云云。牌子的左下角還貼了一張相片,相片上一個血肉模糊的男子躺在地上,相信是少年的父親。
正是早上買菜的高峰期,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但多數人僅僅看上一眼紙牌就匆匆離去。這年頭,也許是太多這樣的事情了,少年的悲慘身世并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同情。這時來了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婆,老太婆看了看少年,又掏出一副老花鏡,很仔細地看紙牌上的字??赐曛螅咸棚@然被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世感動了,紅著眼說:“可憐的孩子!”抖著手掏出一張50元的大票子,鄭重地放在盤子上,然后撫摸著少年的頭不停地說可憐。老太婆的義舉引起了圍觀人群的注意,大家議論紛紛,顯然多數人認為老太婆是被騙了。少年對人們的議論則置之不理,只是朝著老太婆不停地磕頭,直到老太婆把他按住了才停下來。但他仍然垂著頭,半閉著眼,一聲不響。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概多多少少都受到老太婆的一點影響,又見少年態度真誠,便紛紛掏出零錢往盤子里亂扔,害得少年一邊撿一邊不停地朝四周磕頭。再看盤子里,那張50元的大票已經被淹沒。少年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但他馬上感覺到了不安,那一絲不安倏地一下就鉆入了他最脆弱的神經中。憑經驗,少年知道今天遇上了麻煩。他首次抬頭朝四周望了望,但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當少年低下頭去時,他又分明感覺到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看。少年驀地又抬起頭,驚恐萬狀地望著圍觀的人群,但那雙眼在他抬頭的一瞬間又迅速消失。少年很仔細地觀察圍觀者的每一張臉,希望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但眼前的每一張臉都顯得過分的平庸。少年十分肯定自己今天是遇上了老狐貍,心里暗想:現在只能以靜制動了——他甚至作出了最壞的打算。
其實少年現在最緊張的還是盤子里的鈔票。因為他知道,只有鈔票才是最重要的。正在這時,少年突然看到一只正在伸向盤子的手。少年吃了一驚,但他反應奇快,以最快的速度將盤子端了回來。少年這時才看清楚,剛才把手伸向盤子的只不過是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沒有拿到盤子,顯然有些生氣,翹起嘴一臉不滿地望著少年。少年不敢掉以輕心,快速地將盤子里的紙幣收入口袋,余下幾個硬幣便留在盤子里。收好了錢,他一顆心才算稍稍安定下來,把盤子放回原處,仍然低下頭,半閉著眼等待好心人的打救。
小男孩見少年的樣子有點像電視上那些打坐的和尚,覺得十分有趣。小男孩大概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勝任這個并不困難的表演。于是小男孩走到少年的左邊,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雙手合十活像個小和尚。與那些呆板的和尚稍有不同的是小男孩有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一雙眼珠子正骨碌碌地亂轉。開始少年對小男孩沒有太在意,但一想到剛才感覺到的那雙眼睛,少年就馬上警覺起來。少年悄悄地瞥了小男孩一眼,誰知小男孩也正拿眼偷偷看他。只見小男孩咧開嘴朝少年扮了個鬼臉,又趁少年不注意悄悄地把盤子移到了他的面前。圍觀的人群禁不住都笑了起來,紛紛往盤子里扔零錢,弄得小男孩得意地朝大家磕頭而且不停地沖大家扮鬼臉。
少年見盤子竟然走到了小男孩那邊,還真的吃了一驚,忙將盤子拿回,放在自己的腳邊。小男孩拿不到盤子,急得哇哇大哭起來。少年沒想到小男孩會哭,一時間倒也慌了手腳。圍觀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都在問是誰家的孩子,怎么沒人管。此時少年己經從慌亂中定下神來,并認定這孩子是有來頭的。少年一時還猜不透此舉的目的,心里暗想:莫非是為了這個絕好的位置?少年心里這么一想,越發覺得有這種可能,額上便滲出一層細細的汗來。少年抹了把汗,順手用手按了按上衣貼肉的口袋,還好,厚厚的一疊錢還在。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氣,抬頭,見小男孩還在不停地哭。少年經過一番認真的考慮,便從盤子里拿了一張一元的紙幣遞過去。但那小男孩仍然只是一個勁地哭,對少年的錢簡直無動于衷。少年心里一沉:完了,這肯定是個陰謀!
果然不出少年所料,沒過多久,一個五大三粗的肥女人突然殺入人群,厲聲喝問是誰欺負她的兒子。圍觀的人群似乎都被肥女人的氣勢嚇住了,竟沒一個人敢開口,生怕說不清楚而招致不必要的麻煩。肥女人見沒人回答她,又蹲下身去問她的寶貝兒子。小男孩現在因為有了救兵,哭得更加響亮。圍觀的人群也就越來越多。此刻少年的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心里暗自祈禱:千萬別說是我呀。然而令少年感到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小男孩在那肥女人的多次詢問之下,把手指向了少年。肥女人慢慢地將身子轉過來,惡狠狠地盯著少年,那臉上的肌肉在一條一條地抽動。只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少年的左臉挨了肥女人一巴掌。
“臭乞兒,膽敢欺負我兒子!”
啪的,又是一聲脆響,少年的右臉又挨了一巴掌。血順著少年的嘴角慢慢地滲了出來。
“我打死你個臭乞兒!”肥女人一口風流底土話說得還沒有那么字正腔圓。
圍觀的人群這才發出一片驚呼聲,但仍然沒有人站出來說明一切。此刻的少年只感覺到臉上辣辣的生痛,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將頭垂得更低,忍著痛在盤算下一步棋應如何走。
當肥女人第三次揚起手時,小男孩忽然不哭了。這回小男孩把手指向那裝著錢的盤子對肥女人說:“媽,我要那個盤子?!狈逝瞬恢遣皇谴驂蛄?,還是覺得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有些理虧,高高地揚起的手停在了頭頂,終于沒有打下來。小男孩擦干眼淚,指著盤子又一次對肥女人說:“媽,我要那盤子?!眹^的人群突然噓聲四起。肥女人似乎意識到自己打錯人了,抱起小男孩并在男孩的屁股上象征性地打了一巴掌,以示教訓。圍觀的人群還是噓聲不斷,肥女人見形勢對自己不利,趕緊擠出人群離開。遠遠還傳來小男孩不停的哭鬧聲。
肥女人的突然離去,讓少年感到事情顯得更加撲朔迷離。種種跡象表明這肥女人并不是真正的危險人物。少年相信那雙十分銳利的眼睛此刻應該還在相當隱蔽的地方。這時大多數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一切又趨于平靜。然而少年的內心怎么也無法平靜下來,他總是感到要發生一些什么事。果然,這種虛假的平靜在幾分鐘之后,又被打破了?,F在出現在少年面前的是左臂上戴著紅袖章的市場管理人員。也許是肥女人剛才的一場打鬧,有人看不過眼,去告訴了市場管理員。但是這個年輕的管理員并沒有了解事情的真相,一來到就對少年下了“驅逐令”。但是少年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大概對那些氣勢洶洶的管理者早就司空見慣了,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對付這類人的辦法。
少年的所謂辦法,其實也十分簡單,就是裝聾作啞,對市場管理人員的吼叫一律充耳不聞?,F在,年輕的管理員顯然火了,抬腳就往少年身上踢,一邊踢一邊罵。少年一見這陣勢,知道再不表示一下是不行了,于是雙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劃,口中哇哇亂叫一通。市場管理人員果然就不踢了,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少年,似乎想從少年的動作中看出一絲破綻,但少年的表演根本無懈可擊。最后年輕的管理員看了一會,便走了。也許這個年輕人并不想過分地為難一個身有殘疾的少年。望著管理人員遠去的背影,少年的嘴角再次露出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直到現在少年才松了一口氣,望了一眼圍觀的人群,心想:“難道是我自己過于神經質了?”少年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任何一絲的掉以輕心都是致命的。
果然,沒過多久,那肥女人抱著她的兒子突然又殺回到了少年跟前。少年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噤,望了一眼那肥女人,見肥女人已經沒有剛才那種兇巴巴的架勢了。少年勇氣陡生,雙目逼視著肥女人。肥女人在少年的逼視下,一下就失去了有錢人的氣勢,一臉訕笑地拿出一個新盤子,然后又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五元的鈔票,略為猶豫地放進新盤子里,然后盡量放低聲音對少年說:“我拿這個新的盤子跟你那個換,行嗎?我兒子只要你那個?!鄙倌晁尖庵降讚Q與不換,自己的盤子里雖然頂多也就幾元錢,但是他對肥女人給出的理由產生了懷疑——不是不愿意,而是怕換了盤子之后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少年還在考慮,只聽得那肥女人突然提高聲調說:“我再給你加三塊,這樣總行了吧?”少年見狀只好點了點頭。
當肥女人放下手中的新盤子,把少年那個裝有幾個硬幣的舊盤子遞給小男孩時,小男孩馬上破涕為笑,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肥女人便又在小男孩的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一巴掌,笑罵了一句:我看你和他一樣,是個乞兒的賤命!
肥女人抱著她的兒子離去了,但她臨去前數說兒子的話卻留了下來,留在少年的心里,他就在這個時候想起他的父親。盡管母親說父親已經死在了風流底,但是少年堅信那是臥病在床的母親胡亂說的一句氣話。少年從十歲起就沒有見過父親的面,根據那些當年和父親一起到風流底種青菜的村人所說,父親在風流底僅種過半年的青菜,之后一直過著游手好閑的日子,整天跟著一個魔術團東游西蕩。后來干脆跟著魔術團跑香港,享受他的榮華富貴去了。對此少年一直抱懷疑的態度,他覺得父親還在風流底——這種假設如果成立,那么父親為什么沒有和自己相見呢?想到這一點,少年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一把鋒利的錐子直往心窩里鉆,他的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就流了出來。
老頭在少年毫無警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潛到少年的跟前。老頭蹲在少年的面前,陰寒地笑。少年突然驚覺,抬頭,他立刻就看到老頭那雙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來了,終于來了!
已經十一點多鐘了,來往市場的人已經不多。在少年的跟前,就只有老頭一個人了?!靶∽?,你打了一場很漂亮的仗,你很聰明嘛,小子,有出息!”老頭悄聲對少年說。
少年沒有說話,心里正在飛快地盤算如何才能逃脫這個可怕的對手。
“你剛才哭得像真的一樣,告訴我這是怎么弄的?”老頭又問。
少年聽了老頭這話很生氣,覺得老頭在侮辱他對父親的感情。但少年還是不動聲色,當作沒聽見一般。
“你別裝了,就你這點道行,在我眼里差遠了。我只是服你的眼淚,我他媽的就是弄不來,就算弄來了,也沒弄得那么像回事,你他媽的簡直像死了親爹一般。小子,不容易呀!”老頭又說。
“今天的收入不錯吧,小子?”見少年不說話老頭轉了話題。
老頭這話提醒了少年,少年趕緊收起盤里的錢,摘下紙牌,站起來便走。也許是坐久了的原因,少年的雙腿有些發軟,腳步有點虛浮,但少年很快就適應了。少年一邊走一邊想:如果那老頭跟了來該怎么辦?一回頭,果然那老頭正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少年一陣心慌,不禁加快了腳步。
走過了幾條街,少年回頭見那老頭還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心想:他到底想做什么?為了錢嗎?想到這一層,少年心里有點兒緊張,他的上衣貼肉的口袋里裝著準備寄給家里的1000元錢——他早算準了日期,這筆款寄回家里時,也該開學了。除了一部分給臥病在床的母親治病,弟弟的學費應該還不成問題。
想到可愛的小弟弟,少年突然放開腿拼命奔跑起來。正午的太陽十分慷慨地把猛烈的陽光贈給這位奔跑的少年。少年在烈日下狂奔,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馬上擺脫那個可怕的老頭。也不知跑了多遠的路,反正少年已經跑累了,渾身上下就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濕淋淋的。少年已經感覺到脫離了危險,停下來,再次回頭望去,果然不見了那老頭蹤影,他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感覺不到危險的少年,現在感覺到了饑渴。少年在路過一個號稱平價士多的小商店時,曾萌生買瓶汽水喝的念頭,但他沒有買,因為他算過了,汽水可以解渴,但不頂飽,飯還是不能不吃。少年記得快餐店的白開水是不用錢的,相比之下,白開水雖然沒有汽水喝起來爽快,但白開水勝在是免費的,而一瓶最低檔的汽水也要1元——那不合算。少年忍住饑渴盡可能快地找一間比較便宜的快餐店。
二十分鐘之后,少年選擇了風流底第四工業區的一個工人大飯堂,這個飯堂他之前曾經來吃過飯,比較劃算,最重要的是飯量比別處多,而且還有海帶蛋湯免費供應,盡管一碗湯里沒幾個蛋星子,但少年還是從那一股不知是蛋腥氣還是別的什么腥氣中聞出老板是個十分慷慨大方之人。
也許是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大飯堂里吃飯的人并不多,偌大一個飯廳,只有一桌人在吃飯。少年挑了一個角落里坐了下來,一口氣喝了三碗湯之后才回過氣來。
飯菜端上來時,少年發現氣氛有些不對頭,剛才那一桌正在吃飯的人圍到了自己的跟前,每個人都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盯著他。少年心里暗叫一聲:“糟糕!”馬上就感覺到有人拍自己的背,少年扭過頭來,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張臉和少年一樣年輕。但對方手臂上那條淡青色的龍讓少年感覺飯菜像多放了鹽一般。
“我的兄弟,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吃飯???”對方說話的態度就像自己的長輩一般。
“我……”少年不知說什么才好。
“我我什么,還不趕快回家?”對方又說。
少年一時不明對方是什么來頭,感覺不像是和老頭一伙的,在這種情況下他知道只有靜觀其變,于是又垂下了頭。
“怎么啦?家里人的死活你是不管了?”對方說。
少年腦里突然一片混亂。怎么啦,家里出事了?少年再一次回過頭來,見對方一臉輕蔑地看著自己,就像看著一個大逆不道的無恥之徒,他一臉疑惑地望著對方。“你家死人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吃飯!”對方有板有眼地說。少年在心里又暗叫了一聲:“糟糕!”
這明顯是一伙無賴,少年在心里迅速地盤算著如何擺脫他們。在極短的時間里少年作出了一個決定,就是不吃飯了馬上離開。少年說:“好的,我現在馬上就回家。”說完立刻站起來往外走,可是少年剛邁了兩步,便被這伙人攔住了。
“不忙著回家,結了賬再走也不遲。”一個人說,另幾個也隨聲附和著,并擁著少年向飯堂老板那里走去。老板是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坐在柜臺里打瞌睡。少年聽到身后有人高聲叫:“光頭佬,送錢的來了,記著把昨天的一塊兒結了。”柜臺后的老板睜開惺松睡眼,見是他們,把脖子伸得老長說:“今天該哪個倒霉蛋給錢?”老板看到被擁過來的少年,搖了搖頭說,“一共是55元。”少年艱難地從口袋里掏出錢來,仔細地數夠了,還沒有遞過去,手上的錢倏忽被人搶了去,少年一驚,只見一元二元的紙幣像雪花般紛紛在柜臺飄落。有人趁老板忙于撿錢,迅速地在老板光禿發亮的頭上敲了一個栗鑿,那清脆的響聲讓那伙無賴笑彎了腰。少年趁機走出了大飯堂的門口,回頭望過去,見那伙人相互擊掌,然后放肆地大笑:
“兄弟,歡迎以后常來!”
少年心里說:“鬼才是你的兄弟!”再也顧不得他們的嘲笑,腳步不停,只想著盡快躲開他們。
離開大飯堂之后,少年才開始一點一點地后悔,花了55元只喝了三碗清可見底的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填飽肚子再說,真是窩囊呀。少年在自怨自艾,但他立刻想起今天的重要任務來,少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上衣的貼肉口袋,厚厚的還在。
“該打!”少年伸手往臉上拍了一巴說,“差點忘記了正經事兒?!庇辛巳霚攵堑纳倌辏谑怯竹R不停蹄地往郵局趕。
少年本來是一門心思地往郵局趕,但是在路上,一個街頭魔術表演團把少年吸引住了。少年記得還在孩童時候,父親就帶他去看過魔術表演,在記憶里魔術師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奇人——他可以無中生有,讓一切都成為可能,只要魔術師還在臺上,少年甚至相信他可以讓一頭牛說話。少年記憶最深的一次是魔術師在一只空空的魚缸里硬生生變出一條通體透明的紅鯉魚來。父親告訴他這個魔術表演叫“空缸來魚”,同時又告訴他一個有關紅鯉魚的故事。父親的故事讓少年從小就深信紅鯉魚是會給人們帶來好運,并確保人們出入平安。
少年站在擁擠的人群中間,他非??释芸吹健翱崭讈眙~”的表演,但是臺上的魔術僅表演了一出極其簡單的“蛋變雞”就停了下來,然后主持人就開始為某個牌子的洗發水做廣告,不厭其煩地說這個牌子的洗發水是如何好又如何的實惠,又說要免費送洗發水給人們用,且人人有份,要人們耐心地排好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想往臺前擠,每雙眼睛都緊盯著主持人手上的洗發水,但是主持人手上的洗發水卻遲遲沒有發給人們。少年站在擁擠的人群里,感覺連呼吸都有點兒困難,但是外面的觀眾卻不斷地擠過來,把臨時搭起來的表演臺擠得搖搖欲墜!主持人大概是怕人們會把表演臺擠塌,很及時地將兩瓶洗發水往外扔,于是人們一窩蜂地撲過去搶。少年被那些撲過去搶洗發水的壓倒在地,洗發水在一瞬間幾易其手,最后竟滾到少年的身上來,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些發瘋的人們已經撲過來把少年的上衣撕破了,少年死死地用雙手護著口袋里的錢,盡管如此,少年還是感覺到已經被人們搶去了不少錢,他急得大哭起來。那些沒有搶到錢的人急紅了眼虎視眈眈地圍在少年的身邊伺機動手,那些搶到錢的已迅速離開。主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有人被踩傷了,一個勁地叫人們排隊,排隊。如果不是兩個警察及時趕到,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警察的到來及時制止了蠢蠢欲動的人們。少年在警察的勸說下也止住了哭聲,他聽從警察的吩咐坐在地上抖著手一五一十地數錢。當少年數到八百七十的時候,少年的眼淚又下來了。少年說:“少了一百三十。”一個警察環視了一下四周說:“哪位撿到錢的,把錢還給人家!”沒有人答理。警察又說了一遍,還是沒人答理。另一個長得比較胖的警察見狀,用手隨便指了幾個圍得比較近的觀眾說:“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跟我們回派出所協助調查?!北稽c到的人有兩個趁胖警察不注意想溜,只聽得胖警察大喝一聲說:“你敢!”兩人就像被人點了穴一般一下子就定住了,最后還是乖乖地跟著警察回派出所。
警察雖然帶了人回派出所,但是少年對此并不抱任何希望,他坐在派出所的辦公室里默默地流淚。胖警察過來安慰他,說很快就可以破案了。那些錢馬上就可以歸還給少年,但是少年仍然不相信,他的眼淚仍然止不住地流。被帶回派出所的幾個人被安排到里面的一個房間問話。沒過幾分鐘,那幾個人就一人一個地被放了出來,他們一臉得意地從少年的身邊走過去,并不把這當一回事。少年的一顆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一直沉到冰冷的海底。
胖警察跟著從里間走出來,他來到少年的身邊,溫和地對少年說:“好了,別哭了,錢拿回來了,這是一百三十元,你數一下?!鄙倌昕吹脚志焓稚系腻X有一張是一百元的大鈔,少年記得自己的錢里并沒有一百元的票子。少年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胖警察把錢塞到少年的手里說:“以后如果沒有必要身上還是不要帶那么多的錢出來,記得叔叔的話哦?”少年抬頭看了一眼胖警察,立刻就深深地記了這張微胖的臉。少年說:“警察叔叔,我記住了?!?/p>
少年從派出所里出來,在往郵局的路上,少年還沉浸在對胖警察的無限感激之中,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有個七八歲的小孩也一路跟著他。小孩每跟著走一段路就說一句:“哥,我餓?!泵孔咭欢温肪驼f一句,直到走了很遠的路,少年才發現身后的小孩。少年望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的小孩,終于聽清楚了。少年的鼻子一酸,對小孩說:“哥帶你去吃油餅?!?/p>
令少年想不到的是,小孩吃了油餅之后,竟然又對他說:“哥,我要錢?!鄙倌杲o了小孩二個硬幣,然后再往郵局趕。但是少年沒走多遠,發現小孩還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少年回過頭來,那小孩就說:“哥,我要錢?!鄙倌暧纸o了他兩個硬幣。又走了一段路,那小孩還是跟在后面。少年只好對小孩說:“哥的錢已經不多了?!毙『⒄f:“你敢說你口袋里沒錢?我早看到了!”少年一驚,突然警覺起來。這時小孩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說:“你口袋里有那么多的錢還說沒錢,你說謊話,你想騙我?”少年心里越發地虛,不由自主地就發力跑了一氣,一下子就把小孩甩掉了。
少年松了一口氣,現在終于沒人跟上來了。但是過分的平靜使少年又生出一絲不安,那一絲的不安像一條小蟲一直往少年的骨頭縫里鉆。少年越是往前走,便越是感覺背后有一雙眼在陰鷙地盯著自己。少年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左顧右盼地一路前往郵局的方向走,不過令他感到慶幸的是,一直到少年走到郵局,最后把錢寄出去,這個過程都相當順利。少年終于可以徹底放松一下了。
少年從郵局出來,在路邊花了五角錢買了一條冰棍。這一路來的擔驚受怕讓少年覺得買一條冰棍慰勞一下自己并不過分。少年正打算享受一下冰棍帶給他的涼爽,剛剛舔了兩口,赫然發現早上那個跟蹤自己的老頭,正站在對面馬路邊的一棵大葉榕下沖他嘿嘿地笑。少年大吃一驚,疑心自己撞上了鬼。
“小子收入挺不錯嘛?!崩项^說。
少年繃著臉,不說話。
“你他奶奶的,敢在老子的面前裝神弄鬼,等下你哭還來不及呢!”老頭顯然是生氣了。
少年不敢怠慢,拔腳便跑。少年盲目地跑了一氣,料想那老頭已經跟不上了,便回頭看去,不料那老頭還是在他身后幾十米的地方不緊不慢地朝他走過來。少年心里更加慌,心里想:我今天真的撞鬼了!少年立時起了一身雞皮,大熱天竟然感到一股透骨的涼意。
大概是心里害怕,少年的奔逃顯得慌不擇路。在沒命的奔逃中,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一個水庫的堤壩上,水庫一眼望不到邊,竟讓少年誤以為來到了傳說中的大海。少年回過頭,見老頭正一路向他走過來,少年大聲喊:“不要過來!”
少年的聲音無法掩飾內心的恐懼,但是這時的老頭成了聾啞人,根本就沒有理會少年,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少年逼近。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又說。老頭還是在笑,一臉陰險地笑,并不回答,而腳步不停。
“我已經沒錢了!”少年說。
“你小子現在來求饒是不是有點太遲了?”老頭皺著眉頭說。少年急得滿頭大汗,幾乎喊了起來:“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你說呢?”老頭忽然不笑了,兩手伸向少年,竹枝一樣的手指張開成網狀,樣子十分猙獰。
“你再過來我跳海了!”少年已完全崩潰,大叫一聲,一頭就栽進水里。老頭站在岸上看著正在慢慢沉沒的少年笑得一臉惡毒。但是老頭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此刻風平浪靜的水面突然波濤洶涌,一條碩大無比的紅鯉魚突然躍出水面,然后一個漂亮的轉身,離去前尾部擊起的水花把老頭淋成了一只落湯雞。
責 編:宋世安
題 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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