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長三角必須自我超越,打破舊模式,才能順利實現經濟轉型。其中,廣東在引導產業轉移上的全新思維、浙江在中小企業金融上的拓展都值得重視。
破產,恐慌,救市,大跌大漲,中秋之后,各種元素扭結在一起,構成了五色雜陳的經濟畫卷。產業升級與經濟轉型,也是其中一抹底色。受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所累,中國出口增長乏力,據海關總署統計,今年1~8月全國外貿順差累計1519.9億美元,同比下降6.2%,凈減少100.8億美元。而受此沖擊至深的,是競爭乏力的代工型、配套型中小企業。國家發改委中小企業司的統計顯示,上半年全國有6.7萬家規模以上的中小企業倒閉。它們遠離金融、難得貸款,卻為萬里之外的美國金融界海嘯卷起的波濤所淹沒。
大批企業倒閉,引起媒體廣泛的關注,本刊8月號也刊登了陶冬撰寫的專欄文章《廣東須防產業空心化》。不料此文引起軒然大波,8月29日,隸屬南方報系的《南方都市報》以3個版的篇幅刊文反駁,指“陶冬此言差矣”,并稱其“盛世危言令人想起2000年前后那場妖魔化珠三角的運動”。事實上,企業倒閉的問題不獨出現在珠三角,也困擾著長三角的江浙、環渤海的山東等省。東部沿海地區是中國經濟增長的龍頭,企業困境也是國務院與地方政府密集調研的重點,在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剖析當前企業困難的根源與對策,梳理產業發展的軌跡與未來,對于中國經濟的平穩增長無疑有所裨益。
產業升級:從成長煩惱到生存危機
6.7萬家企業的倒閉,與史上最深重的金融危機息息相關,也意味著價值鏈低端企業基于廉價資源的盈利模式走向終結。事實上,對這一盈利模式局限性的認識,并非始于今日,上世紀90年代中期,深圳針對是否遷出港資三來一補企業、轉向大型企業和高科技項目就爆發過爭論。承接部分產業轉移的東莞由此開始起飛,并在此后更加迅猛的全球性產業轉移浪潮中更趨繁榮,形成了“東莞堵車,全球缺貨”的影響力。廣深高速通車的十多年來,每見路旁徹夜通明的燈火,都能感受這片世界工廠充滿活力的心跳。
2001年前后,一些臺資IT制造企業又開始向蘇州、昆山等地轉移。所謂“妖魔化珠三角運動”,正在這一背景下展開,其時有言論據此認為珠三角正在喪失競爭力。其實,珠三角、長三角產業模式差異不大,各地政府也均把產業升級、轉“制造”為“創造”作為目標,而對不愿犧牲短期利益的企業而言,產業升級只是成長的煩惱,怎料在外部環境迅速變化后,卻演變成措手不及的生存危機。企業歇業,受影響的還有物流、房地產、餐飲、酒店、人才招聘等服務業。以中小企業為主要客戶的阿里巴巴,也由董事局主席馬云發出郵件呼吁“我們準備過冬吧”。在東莞,一些本地村民的土地紅利則面臨遞減。
目前經營難以為繼的,主要是一部分代工企業和跨國企業供應鏈上的配套廠商。代工企業由于成本上升、采購商訂單轉移而受到沖擊,配套廠商除成本因素外,還因一些臺企、外企在成本壓力下將生產線轉向內地或越南、自己無力追隨而無奈關張。一些全球品牌的服飾店里,從前占大部分的中國制造中如今多了越南、土耳其、印度、巴基斯坦或泰國制造的標牌。譬如鞋業,一半運動鞋在中國生產的阿迪達斯明確表示減少在華生產比重,其樂(Clarks)、耐克等也增加了在東南亞的生產線,與此相應,是國內大批中小鞋企生計維艱甚至關門。類似現象也出現在紡織服裝、家具、玩具等行業。
轉型新思維:從內部遷移到走向全球
東南沿海地區作為全球產業轉移的受益者,如今,面對生產成本提高、產業繼續遷移,難免陣痛。同樣的道路,中國臺灣、香港和新加坡當年也曾經歷。因此,9月3日,廣東省委書記汪洋率團出訪印尼、馬來西亞、越南、新加坡等東盟四國,學習新加坡經驗,兼招商引資、為企業“走出去”探路。此前,在國內率先倡導解放思想的汪洋邀請了在華采訪奧運會的《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訪問廣州,弗里德曼8月31日在該報以《來自華南的明信片》為題,稱贊廣東發展清潔能源的成績。這被當地媒體稱為給廣東免費作了一個大廣告。
汪洋“下南洋”,體現了廣東在引導產業轉移上的全新思維。此前的政策導向主要是,將不堪成本壓力的珠三角制造企業的生產線向地價較低、勞動力豐富的粵西北轉移,為此,惠東、河源等地建設了23個產業轉移工業園,對產業和勞動力雙轉移的扶持政策也相繼出臺。江蘇也一直在推動蘇南企業向蘇北轉移。然而,由于轉移企業需要考慮與產業鏈上下游的配套、物流成本等問題,部分工業園承接轉移的效果并不理想。珠三角、長三角的競爭力,很大部分在于20多年來形成的產業聚落形態,如今,從跨國企業的選擇看,將制造環節向成本仍低的東南亞國家轉移,是普遍的方向,英特爾、IBM、三星、鴻海、仁寶等均以重金投向越南、印度等地,湄公河流域正重演當年珠三角、長三角的故事。對于中國企業,追隨這一大勢進軍東盟,也是明智之舉。
東盟不僅有成本與木材、礦產資源優勢,在歐美經濟放緩之際,也有助于中國品牌的國際化沖國在東盟市場布子,始于2002年11月的《中國一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到今年上半年,中國東盟貿易額已達1158億美元,同比增長25.8%,分別高于中美、中日貿易增速13.2和7.9個百分點。地緣優勢,外交鋪墊,為企業走出去打了前站,但這并不意味著產業轉移沒有學費,企業需要充分考慮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特色,汲取TCL等企業在當地拓展的經驗教訓。不過,相比此前的獨立作戰,在政府的引導下,企業的走出去應更有目標、更有規劃,收到更好的成效。過往的全球化,以歐美企業為主導,如今,珠三角企業的眼光超越廣東,超越“9+1”泛珠合作模式,啟動面向東盟10國的“10+1”體系,以及近期廣東省市公選干部考試中對外語不合格者的一票否決,均透露出珠三角堅持外向型經濟定位、進一步融入國際產業集群的目標。
中小企業:要施肥,更要陽光和水
針對不走必倒的低附加值、勞動密集型企業實施騰籠換鳥之外,各地政府也加強了對有一定潛力的企業就地升級、拓展內需市場的扶持力度。
中小企業倒閉,資金鏈斷裂是重要原因,因此,從中央到地方,出臺了一系列為中小企業開辟融資渠道、減免稅費優惠、提供專項基金資助的扶持政策。如中央財政今年安排中小企業專項資金35.1億元、對小型微利企業減征所得稅乃至近期央行降低貸款利率、免征個體工商管理費等;浙江則確立了“財政出手、金融為本”的政策,將小企業貸款風險補償金提高到6500萬元,并繼試點開設小額貸款公司之后,開辟了股權質押貸款的融資渠道;7月末,杭州啟動了“平湖秋月,小企業集合信托企業債項目,其資金來源包括政府財政資金、專項引導基金、社會資金;浙江還計劃發行3年期總值30億元的中小企業集合債,而深圳2007年11月已為20家中小企業發行10.3億元集合債券。此外,針對部分勞動密集型企業倒閉后釋放出的勞動力,各地也加強了技術培訓,以適應更高的產業要求。
不過,也有人對“財政出手”頗有微詞,認為相比資金扶持,更根本的是政策糾錯,即改變原本不盡合理的中小企業融資、營商環境,給予它們應有的國民待遇。對于中小企業而言,首要的或許不只是施肥,只要給它們充足的陽光、空氣與水分,它們就能茁壯成長。因此,完善公共服務、放寬戶籍限制、為非戶籍人口提供教育和醫療等方面的便利、營建尊重契約的誠信環境,同樣應列入政策目標。此外,創業板的設立,金融業的對內開放,也相當迫切。新加坡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產業升級的經驗,就包括重視教育、健全法制、保持良好的社會治理體制、打造廉潔高效的政府執政團隊。
中小企業是經濟中最具活力的部分,廣東與浙江的崛起都得益于以中小企業為代表的民營經濟的蓬勃發展。如今,隨著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緊繃的勞動力短缺、原材料價格高企等問題有所放松,然而,資源緊缺的大趨勢短期內不會改變,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更多政策仍需破題,唯此,中國奇跡才能被賦予新的注釋。
近期,在對各地密集的調研之后,國家也批復了一系列規劃,如國務院9月16日通過《關于進一步推進長三角地區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發展的指導意見》,列明其產業結構的調整方向為:到2020年,形成以服務業為主的產業結構,成為國際先進制造業基地。9月18日,國家發改委副主任杜鷹帶領170多名專家組成的國家調研組抵粵,就珠三角改革的新戰略、新思路展開高規格調研。上升到國家戰略高度的區域規劃,還包括9月10日獲批的《武漢城市圈的綜合配套改革試驗總體方案》,在提出建設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社會的同時,還在開展非上市股份公司股份報價轉讓試點、資源稅試點,組建光谷科技銀行,發行市政債、節能債及水專項債券等方面實現突破。新一輪的規劃,不僅為紓解企業困局提供了政策支持,也似已凸顯出各區域的不同定位:珠三角立足國內的同時主要堅持外向型經濟,長三角建設國際制造基地的同時主要服務內需市場,武漢城市圈則帶領中部崛起。
“這真是一臺大戲。我迫切期待來年夏天再到這里來,看看他們怎樣做……”正如弗里德曼的報道中所寫,中國經濟轉型的大戲也漸入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