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著疲憊的腳步躑躅在彎彎的小巷中,他已經記不清第幾次來小巷拍攝照片了。寬不過三尺的深深的小巷兩邊是高高的青磚馬頭墻,腳下是青石條鋪成的彎彎小道。因時間悠久腳下的青石磨出了亮光,馬頭墻上掛著青藤,瓦片上還長著青苔或一叢小草。
這么美的小巷怎么就找不到創作的靈感呢?他問自己。腦海里排列出一張張以前拍的小巷照片,要么死氣沉沉,要么古板,要么如幽靈……全然沒有江南的“秀、柔、媚、靈”。
他戀戀地看著小巷,轉身要從小巷深處走出。突然,他眼睛直了,一位身著白色長裙,黑發披肩,手拎黑色小包,腳穿白色高跟鞋,手擎紅色小傘的江南少女背影在前面緩緩走著。
“素、雅、清、秀、柔、空靈”,他腦中涌出一個個字眼,他欣喜若狂地舉起手中相機,將一幅幅畫面定格。
不用查看照片拍得如何,他知道這就是他要的尋找已久的靈感,他的靈感也在那一剎那隨著畫面定格。
他取名“小巷深深”的組照獲得了“秀色江南攝影大賽”金獎,他的“小巷深深”中一幅照片被一家時尚雜志選中刊登在封面上,他終于如愿以償被攝影協會選為副主席。
他夢中不再是各種攝影構圖、光影效果,而是頻頻出現小巷那個背影,他有時拿著那張被放大了的背影照呆呆地坐上幾個小時。
他有了再次去小巷探訪的沖動,他明白其實那是想再次邂逅她的沖動。令他失望的是,小巷依然是那條小巷,背影卻再也沒出現了。
“她會來的,小巷缺不得她。”他想。
他終于等到了那個魂牽夢繞的背影,雖然那天她穿著黑色長裙,紅色高跟鞋,手中的包也是紅色的,但那個背影一出現他就認出了。她正在小巷深處和一個男人交談,可能太激動的緣故,他們兩人手勢舞動。但似乎怕別人聽到他們吵架,他聽不到她說話,他也看不清她的臉。他相信這時候的她肯定眼含淚水,漲紅臉在跟那男人力爭什么。不能讓她吃虧,他突然有上去教訓那男人的沖動。
還有幾步就到他們身邊了,他停住了腳步,他看清了他們的手勢,原來他們在用手語交流。他也看清了她的臉,白晰的臉上高高的鼻子,大而圓又清亮的雙眼,不淡不濃恰到好處的雙眉,小而紅的嘴,白白的牙齒。
“可惜了,一個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是聾啞人,和她交朋友交流都困難啊。”他心想,原來的那種沖動之火熄滅了,他與她擦身而過。
他重新開始了他的攝影生活,她慢慢淡出了他的腦海,那組使他收獲許多東西的“小巷深深”被他鎖進抽屜里。他想他的生活中,那背影就是一個插曲,雖然動人,但不是全部。
直到那一天,一個城市推廣組委會的主任想用他那組照片作宣傳畫,他才拿出來。用手擦擦照片上的灰,他的腦海里不禁閃現出她漂亮的臉,他的心猶如被什么刺了一下,嘆了口氣。
主任是他的老朋友,他無償提供照片,他說這是公益事業,選中了他的照片是他的榮耀。主任說朋友歸朋友,事情歸事情,如果不要錢那就請你吃飯唱歌吧。
在那個豪華的歌廳包房里,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他只好聽從主任的安排。主任叫來幾個小姐陪唱,驀然他發現她,她不是聾啞人?他滿懷疑問。很快,她柔媚的歌喉打消了他的疑問,疑問才消,他的心更痛了。
他從她小姐妹手里要了她的地址,沖向小巷。當他敲開門時,開門的是一個老太太,他向老太太說要找她時,老太太嘆了口氣,領著他走到她的房間,房間已空無一人,墻上有一幅放大的背影照,那是翻拍“小巷深深”的,他一看就知道。
他木然地走在小巷里,耳畔還響著老太太的聲音:“這姑娘真是好孩子,家里兄弟幾個不是聾就是瞎,父母又老,全靠這姑娘賺點錢養活。這孩子平時節約得很,省下幾塊錢都寄回家。前幾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拿了一幅大照片和一本雜志回來,看了哭,哭了笑。說不定有精神病了,好端端的孩子呀,走了,走了……”
他心里明白,她是因為照片上的一句話——他為了參賽時寫的那句話:小巷深深,里面卻停駐著一個精靈,她素、她雅、她秀、她清、她柔、她空靈、她純,她就是江南女神。
他的心里下雨了,在這深深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