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三星

李健熙和整個韓國企業界都必須向過去告別。過去那種交織著太多隱秘線條的商業，盡管充斥著英雄主義的輝煌，終究不能為他們帶來久遠的商業榮光……

這也許是韓國企業史上最糟糕的時刻。

年過六旬的李健熙神色嚴峻地站在發言臺上，身后是一字排開的三星集團高層，四周是閃爍不止的閃光燈。他宣布辭職了，在涉嫌賄賂、逃稅等丑聞爆出半年之后。這是一個人人都承認其偉大，卻日薄西山的企業家。

李健熙神情肅穆，淚光閃爍，難掩無限落寞。

對于李健熙來說，最大的悲哀在于，他一手把三星集團帶到了世界的巔峰，但他留給這個企業最后的回憶，只是一個失落的背影……

李健熙一咳嗽，韓國就感冒

如果沒有那個悲劇性的結局，以下的描述足以勾勒出一位罕見的商業奇才所有的智慧和勇氣：

說到三星集團的影響力，“家喻戶曉”這個詞還不足以表達充分，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段子：一個韓國人在三星醫院里降生，長大后進入三星大學讀書，使用三星的電子產品，在三星酒店舉行婚禮，最后老死在三星醫院。

這就是三星集團，擁有60多家子公司的韓國最大企業。2006年，三星集團總資產2808億美元。其營業額占韓國GDP總量的18%，出口額占韓國出口總額的五分之一強，股票市值占韓國股市總市值的22.4％。

面對這樣的成績，媒體不禁感嘆：韓國人一生都無法避免三件事：死亡、稅收，和三星。

締造這一切的，正是李健熙。

1987年李健熙接手時，三星集團不過是“替日本三洋打工”的小角色。在他就任集團總裁以來的20年時間里，三星集團的銷售額增加了8.9倍、凈利潤增加了53倍、總市值增加140倍、出口增加74倍。

李健熙如此出色，一向傲慢的日本索尼公司也為之折服。索尼前CEO出井伸之曾坦言，他每周“都要手下上交一份當周的三星工作報告”。

路透社記者則是這樣形容李健熙在韓國的獨特地位:“他說話輕聲細語，但只要李健熙一咳嗽，韓國就會感冒?！?/p>

這個個頭不高、沉默寡言的男子，成為了所有韓國人心目中的英雄。公眾對他的衣、食、行等一切細節都充滿了好奇。

于是，李健熙的每次公開露面幾乎都成為韓國媒體熱衷的話題。作為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委員之一，李健熙曾參加活動支持韓國申辦2014年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他當時所戴的御寒耳罩甚至引起了韓國媒體的廣泛注意，有記者專門跟蹤報道，最后得出結論——那是法國品牌路易威登的產品，價值2500美元。

自三星集團被調查以來，韓國媒體有更多機會捕捉李健熙的各個方面。李健熙在4月中旬接受調查時，一家媒體報道了他當日午飯所食用的中國菜菜單，甚至試圖猜測他選擇面條有何用意。

神殿的坍塌

然而所有的輝煌，在2007年10月29日這天戛然而止。

三星集團前法律事務負責人金勇哲在一檔電視直播中透露，稱三星集團存在總額達2.15億美元的秘密資金，這筆錢專門用于向韓國檢察官、法官和政府官員行賄。

金勇哲聲稱，這筆錢被分別存于三星所有的子公司高管(或前任高管)的名下。這樣的行賄賬戶三星內部至少有1000個！

金勇哲還透露說：“他（李建熙）之前跟我提到，日本一個大集團為了與東京檢察機關搞好關系，每個月甚至向檢察廳長的情人支付生活費。要搞好關系，就應該這樣！”

消息傳出，舉國震驚。這是行賄，而且是拿股東的錢行賄，甚至為此還專門創建了行賄基金。這樣的奇聞，竟然發生在韓國最偉大的企業身上。當天，此新聞轉載頁面就高達三萬多 。

11月24日，韓國國會舉行全體會議表決，通過了針對此案的《三星秘密資金特檢法》。隨后，韓國檢察機關迅速成立特別檢查組著手調查，李健熙等三星高層進入檢察人員視線。

1月15日，也就是特檢組展開調查的第5天，三星集團戰略企劃室、法務組所在的三星總部，及李健熙的住宅均遭到了歷史罕見的搜查。對李健熙住宅的搜查長達4小時，最后調查人員帶走了兩包文件、兩臺筆記本電腦和一個大包。

同時，特檢組對三星總部展開了地毯式搜查。從上午9時起，在1樓走廊，三星總部就是三米一崗、五米一哨，人員出入都受到嚴格管制。三星員工都呆在座位上，極少走動。整幢大樓，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搜查工作持續了9個小時以上，直到當天晚上6點才結束。從地下機械室、倉庫到屋頂，沒有漏掉一個抽屜。特檢組的4名職員一直忙到深夜，從扣押的電腦中下載了文件。

2008年2月23日，對三星集團涉嫌創建賄賂基金和行賄行為的調查，迅速擴大到李健熙的全體家庭成員，其夫人洪羅喜被禁止出境旅行，其家庭成員也被傳喚。

2月28日上午9時10分，李健熙長子李在镕來到首爾漢南洞特檢組辦公室，直到夜里11時25分才離開，接受了長達14個多小時的高強度調查。

4月4日，李健熙接受了特檢組長達11小時的調查。11日下午，特檢組再次以嫌疑人的身份傳喚了李健熙。

特別調查小組檢察官趙俊雄4月17日宣布，以涉嫌瀆職、逃稅和背信三項罪名對李健熙和10名涉案人員進行起訴，如罪名成立，李健熙將面臨5年到終身監禁的判罰。

調查結果顯示，李健熙及其他3名三星集團高管利用1199個匿名賬戶，動用秘密資金買賣集團子公司股票，牟利5643億韓元（5.69億美元），涉嫌逃稅1128億韓元（1.14億美元），觸犯《特定經濟犯罪加重處罰法》中的瀆職條例和《特定犯罪加重處罰法》中的逃稅條例。

此外，他被控采用不正當手段，指示將集團管理權逐步移交給其長子李在镕，構成了背信罪。他還涉嫌沒有向證券監督部門報告股份持有變動情況而違反了《證券交易法》。

時隔不久，便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 痼疾

事實上，這并非李健熙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指責。

2005年，兩位三星高層幫助李健熙長子李在镕，以低于市價10%的價格買進公司股票，以方便李健熙轉移財產，逃避繼承稅。為了彌補此次事件的負面影響，李健熙隨后向社會捐贈了8.8億韓元的慈善資金。

憤怒的韓國媒體指出：自1961年，樸正熙出任韓國總統后，大力推動韓國的工業化進程，扶植了三星、現代、大宇等一批家族企業。對于這些“韓國的名片”，韓國政府就像慈母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護、寬容、溺愛它們。

因為，向開著汽車的美國人要口香糖和巧克力吃的小孩們，長大后造出產品賣給美國人，這對韓國人來說，是非常振奮人心的事情。所以，三星作為韓國的代表企業，如果能在世界市場上拼搏，表現得好，在國內即使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也能被韓國民眾所原諒。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就是——4月23日，李健熙辭職事件最直接的導火索、三星前任首席律師金勇哲舉行發布會，呼吁政府對李健熙進行懲罰。但在會場外，眾多的李健熙支持者舉行游行示威，焚燒金勇哲照片，怒斥其意圖毀滅韓國最為知名的國際品牌。

然而，溺愛的代價是巨大的：伴隨韓國經濟迅猛發展，韓國市場經濟生態環境的淪落及商業倫理道德的喪失，政府的“溺愛”既成就了三星等企業巨人的輝煌，也為這些企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三星在這次記者發布會上宣布撤銷的“戰略規劃室”，就是在1997年金融危機中由當時的韓國政府干預下建立的。戰略規劃室事實上扮演了整個三星集團重大決策、資源分配的核心角色。然而，它只聽命于李健熙一人，而不是向全體三星股東負責，從而導致了其決策體制的不透明、對法治規則的蔑視，以及對政府“特殊關照的依賴”。揭發此案的金勇哲就指出：“三星行賄時，把現鈔包裝成一本厚書，包裝手法非常專業。而三星戰略規劃室就是負責操作三星賄賂事件的重要部門。

一代韓國企業家的宿命?

如果把視野稍微打開一些，我們不難發現，李健熙式的悲劇，在韓國絕非個案。

在此之前的2007年6月，韓國著名企業家，現代起亞汽車集團會長鄭夢九，因為籌集秘密資金、貪污巨額公款等4項罪名，被判3年徒刑。更早一些，2006年5月，“大宇神話”的締造者大宇董事會主席金宇中，也因為做假賬等罪名被判１０年徒刑。

某一個人出事，可以當成特例；當一群人出事的時候，就只能推斷出，韓國一批著名企業家出事的背后，是韓國企業發展模式的困境。

看看這些企業家犯罪的內容吧：大宇董事長金宇中，罪名是偽造總額達２０萬億韓元（約９４０韓元合１美元）的假賬、從金融機構騙?。梗竷|韓元貸款、向國外轉移財產等。

現代董事長鄭夢九參與非法籌集秘密資金，以個人名義將其中部分資金用于購買海外基金并獲得巨利，侵吞集團資金900億韓元，使現代起亞汽車集團子公司蒙受2100億韓元的巨額損失。

這些眼花繚亂的罪名背后，真實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韓國大企業與政府官員之間的“政商勾結”。

韓國大企業模式中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政府支持下的“舉債經營”，政府為企業提供信譽擔保，企業快速擴張實現規模效應。

最明顯的例證是， 1997年底，韓國最大的30家財團平均資產負債率達到了379.8%，嚴重資不抵債，時刻游走在破產邊緣。到2003年，這一比率有所下降，但是也達到了172.2%。而在這種環境之下的企業家，就很容易產生要與債權人（政府部門）搞好關系的想法……

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很快大家就發現，在韓國大企業快速成長的背后，是官商勾結下的腐敗與企業家的獨裁。1995年，當韓國前總統盧泰愚秘密政治資金丑聞被披露時，韓國人感到吃驚的不僅僅是盧泰愚秘密政治資金的規模和收受賄賂的頻繁程度，最令人震驚的是，幾乎所有韓國著名的大企業都定期向盧泰愚提供了政治獻金。

歷史潮流不是任何人所能夠左右的。李健熙和整個韓國企業界都必須向過去告別。過去那種交織著太多隱秘線條的商業，盡管充斥著英雄主義的輝煌，終究不能為他們帶來久遠的商業榮光……

編輯 步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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