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門豐泰花園血案猶未了

業主維權引發血案，開發商脫責惹爭議

4月11日下午，廣東省東莞市虎門鎮豐泰裕田花園業主因維權被重傷害案，在東莞市法院（該院為基層法院——編者注）一審宣判。這一在粵港兩地備受輿論關注的案件，曾于一個多月前公開開庭審理，是近年各大城市頻發的因業主維權引發暴力流血事件中，又一例對簿公堂的典型案例。

令人矚目的是，該案受害人不僅將矛頭指向坐在被告席上被控傷害罪的吳康林，同時要求東莞豐泰集團董事長何銳平個人承擔刑事附帶民事責任。何銳平為東莞慈善會名譽會長，在2007年胡潤百富榜上位列第397名。

但一審判決僅認定被告吳康林傷害罪名成立，判處其兩年有期徒刑及人民幣20萬元的附帶民事賠償。

宣判后，該案受害人和被告人的律師均向《財經》記者表示，判決書回避了關鍵問題，即對導致案件發生的背后主使者的追問。

業主維權被毆

東莞豐泰裕田花園血案發生于去年夏天。

2007年8月7日晚10時左右，東莞豐泰裕田花園開發商在小區中張貼《關于對小區規劃車位實行長期定租的通告》稱：從2007年8月8日起，小區地面車位、占用綠化帶辟建的露天車位、山底防空洞車位等均向業主實行長期定租，業主一次性付款購得車位一定年限的使用權；并稱車位“數量有限，先到先得”，要業主到售樓部辦理相關手續。

多數業主認為，此舉是開發商欲在《物權法》實施之前，非法侵占租售業主車位。因為根據將于2007年10月1日生效的《物權法》第七十四條明確規定，建筑區劃內，規劃用于停放汽車的車位、車庫應當首先滿足業主的需要，占用業主共有道路或其他場地用于停放汽車的車位，也屬于業主所有。

該小區業主們經商議認為，依據《物權法》，豐泰裕田花園小區內的現有道路、綠地、幼兒園等設施屬業主共有，其收益歸全體業主。“開發商和物業公司以任何手段、任何方式將道路、綠地加裝鎖具限制業主使用，并以地面車位形式向業主強迫出售、出租以牟取利益的行為均屬非法。”

2007年8月8日中午，眾多業主在小區中心廣場自發聚集，希望開發商和物業處收回“長期定租”車位的做法。

8月8日傍晚，業主聚集到小區售樓部，質疑開發商和物業侵占車位侵害業主權益的做法。至晚上11時許，開發商代表答復業主“暫停定租，維持原狀”。并答應于8月9日下午6時以前，書面公告通知撤銷此前發布的“長期定租”通告。

但8月9日，開發商卻再次張貼公告書，稱其對該小區的規劃車位擁有所有權，該小區的規劃車位是“經我公司依法定程序向規劃部門申報審批的”。當晚8時，業主再次聚集小區售樓處表示抗議，并要求與開發商見面。

此時，突然從豐泰花園酒店（開發商另一物業）沖出十幾名身著黑衣的持械男子，對業主進行襲擊。毆打完成后襲擊者迅速撤離，但其中一人因被一中年女性業主死死抱住雙腿無法逃脫，而成為惟一被抓獲的行兇者。此人便是后來出庭的被告吳康林。

“替罪羊”爭議

2008年2月25日，豐泰裕田花園案在東莞市法院開庭。據東莞市檢察院當庭宣讀的起訴書顯示，2007年8月9日，受害人伍秀東、余洪祿、朱勇等豐泰裕田花園業主，因不滿該小區的開發商廣東豐泰集團出售小區內的露天停車場，自發在小區內游行。當晚8時許，吳康林伙同“阿強”（另案處理）來到該小區，對業主進行毆打，并將受害人伍秀東刺成重傷（十級傷殘），余洪祿、朱勇兩人被刺成輕傷。后吳康林被在場群眾抓獲。公訴機關認定吳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

吳康林在庭審自辯時稱，他與其他參與行兇者并不認識，只是事發當日下午才被一名叫做“阿強”的男子從廣州找來，對當天事發細節，如“阿強”的真實身份、毆打業主的組織者、其他參與者的來歷等，均表示不知情。而檢方起訴書中稱，吳行兇時不滿18歲。

對此，受害人伍秀東及余洪祿的代理律師對公訴及偵查機關極為不滿。因公安機關對吳的身份及年齡核查均憑其自報，并僅因吳的戶口所在地公安機沒有答復調查函，便放棄對吳真實年齡及身份的核實。

檢察機關當庭反駁稱，全國每年有40％的調查函是得不到回復的，且犯罪嫌疑人戶口在湛江，東莞至湛江有近600公里之遙，成本太大。對此，被害人代理律師表示質疑：“涉及一個人的真實身份和年齡是決定其定罪量刑的重要因素，且湛江、東莞同在廣東省內，僅因為成本原因便不核實難以理解。”

此時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坐在旁聽席上的吳康林家屬突然掏出了戶口本及吳康林的身份證，以證實吳的身份及年齡。被害人代理律師更表示不解：為何警方及檢方千辛萬苦無法得到的東西，現在竟如此容易地在現場出現？

被害人代理律師同時對身份證明表示懷疑：“那天吳康林一被抓到，便被警方用衣服蒙住了頭，我們無法斷定這時坐在被告席上的就是那天的行兇者。”而那個“阿強”在起訴書中被表述為“另案處理”，但實際上，此人真實身份至今都未確認，更沒有歸案。

庭審后半程，公訴機關退庭，程序進入民事賠償部分。兩位被害人——伍秀東及余洪祿分別提起48萬元和31萬元的賠償請求，要求吳康林、東莞豐泰集團董事長何銳平、廣東豐泰集團下屬物業公司董事長朱偉鋒三被告連帶賠償。

2008年2月25日當天下午庭審即將結束時，法官問吳康林是否愿意承擔對被害人的賠償時，吳康林喃喃道：“我和他們并不認識，我只是打了一拳，打的也不是他（被害人），我只是被朋友叫來打架的。”其辯護律師則參照被害人代理律師的觀點表示：“吳康林只是替罪羊，讓他來承擔此案的全部責任，是否公平？”

開發商一審脫責

作為全國各地層出不窮的業主維權被傷害案又一例代表性案件，豐泰裕田花園案法理上的關注點在于其效仿美國辛普森案，在刑事部分無充分證據追究開發商責任情況下，依據民事證據比例原則，將民事賠償責任人指向開發商。

針對為何將東莞豐泰集團董事長何銳平列為被告，被害人代理律師李勁松解釋，目前雖無直接證據證明何銳平是此次事件幕后指使，在無法要求其承擔刑事責任的現實下，可以根據民法相關原理，要求因事件受益的何銳平承擔相關民事責任。李提供的證據顯示，此次停車場出售款項均打入豐泰集團老板在東莞市商業銀行的私人賬戶，戶名為“何銳平”。 而何銳平作為開發商的法人代表、控股股東和本雇傭兇殺人違法犯罪行為案件的直接受益者，其依法應承擔對本案受害人，也即原告伍秀東及余洪祿的賠償責任。

據悉，開發商已私下就受害人的住院費用與醫院結賬，但拒絕將發票提供給受害人做為證據。

案發后，豐泰裕田花園開發商立即向東莞市城建規劃局申請要求補辦小區規劃方案變更批準手續，但直至2007年9月25日東莞市城建規劃局發布《關于虎門裕田小區規劃方案的公示》，亦并未正式批準在該小區山頂公園增加地下車庫的規劃方案變更申請。被害人據此認定開發商強行侵占地面車位，其出售山頂車庫行為本身是否合法存疑。

在庭審中，何銳平的代理律師曾表示，此案并無證據證明何銳平與受害人被人行兇有直接聯系，故拒絕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對于2007年8月9日前小區規劃方案是否已獲批準的詢問，何表示與該案無關，不予回答。

據《財經》記者了解，何銳平為東莞虎門本地人士。工商材料顯示，豐泰集團前身是1982年由政府出資49萬元組建設立的“東莞縣太平房管所建筑工程隊”，性質為集體所有制，1996年發展為注冊資金500萬元的“東莞市虎門建設發展公司”。此后四年間，經過一系列復雜的企業變更和產權轉換，相關資產于2000年最終成為何銳平的個人資產，何也自此進入財富積累快車道。

至2004年1月18日，何銳平旗下公司已控投東莞市虎門建設發展有限公司、東莞市建設房地產有限公司、東莞市豐泰花園酒店有限公司、東莞市龍澤物業管理有限公司、東莞市虎門中瑩實業有限公司等五家公司。2007年，何銳平首次現身胡潤百富榜，名列第397位。

2008年 4月11日，東莞市法院對豐泰裕田花園案做出一審判決，認定被告吳康林受人指使故意致人傷害，判處吳康林有期徒刑兩年。對于本案附帶民事賠償部分，判決書稱，并無證據能夠證明包括豐泰開發商何銳平在內的其他人參與了此次對業主的傷害行為，故原告要求何銳平等人承擔民事責任的訴訟請求不被支持。判定由吳康林一人承擔對兩原告的賠償，共計20萬元； 判定吳康林賠償伍秀東190270元，賠償余洪祿10290元，但對兩人提出的各30萬元精神賠償不予支持。

4月18日，吳康林辯護律師劉治飛向《財經》記者確認，吳已提起上訴，上訴理由包括：首先，判決書中沒有對本案事實進行分析，只是用“漠無國法，受人唆使”等空洞的詞語代替了對事實真相的追問。其次，本案中毆打業主的有二三十人以上，吳康林與其中絕大多數并不認識，無故意聯絡，不構成共犯，且無證據證明兩被害人受過吳的毆打。

被害人伍秀東、余洪祿及其代理律師也告知《財經》記者，他們已提起上訴。在要求警方繼續追拿本案其他主犯的同時，被害人律師認為，現有證據足以證明引發本案的豐泰花園事件的直接受益人就是何銳平，其應該負責民事賠償。

據《財經》記者了解，類似豐泰裕田花園這種因業主維權與開發商發生糾紛并引發流血沖突的案件，近年來呈頻發趨勢。僅在廣州市范圍，2006年至今已有四起重大訴訟。

這些案件，最終法院認定的承擔責任者均為直接施害人，或個別物業管理人員，未涉及開發商。

“我們本希望通過豐泰案能夠使（此類案件的）直接受益人——開發商承擔其應盡的責任，但現在看來，這個目標沒有實現。”豐泰案受害人代理律師黎雄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