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心中的蒙古情結

1

記得在兩年前，女兒在上幼兒園小班，三歲半，對一切似懂非懂又充滿好奇的年齡。有一天，她從幼兒園回來后就問我：“媽媽，老師說我是蒙古族，我們班就我是蒙古族，為什么呀？我們班其他孩子是什么族呀？”我心中突然之間產生無法描繪的感情，很復雜，說不清楚。

我總以為孩子小，還不懂人和人之間的民族身份之別，再加上她爸爸是漢族，在教育上不能一味強調她的作為一個蒙古人的屬性，所以她出生之后除了給她申報民族為蒙古族之外，盡量避免強調她的民族屬性，心想她長大之后自然會明白這一切。沒想到孩子的這一其實很簡單的問題，讓我這一個真正的蒙古族人難住了。我對女兒說：“寶貝，我們每個人都屬于一個民族，我們中國有56個民族，有蒙古族、漢族、朝鮮族……你是蒙古族，媽媽是蒙古族，爸爸是漢族，你們班大多數孩子都是漢族。”女兒又不解地問：“為什么就我是蒙古族呢，媽媽？”我笑著對她說：“因為媽媽是蒙古族，你是媽媽生的，自然就是蒙古族了。”說到這，我以為把這個民族屬性問題解答完了，沒想到女兒心里的小疙瘩還沒解開。她又說：“媽媽，那我們其他孩子的媽媽不是蒙古族嗎？”唉，小家伙的問題可真夠深的。看來這民族問題不容易解決呀，不上一次“深奧”的民族理論課是滿足不了孩子求知的欲望了。

我說：“寶貝，媽媽剛才不是給你說我們中國有56個民族嗎，其中除了漢族之外其他民族都叫做少數民族。知道什么叫少數民族嗎？就是人數少所以才叫做少數民族。我們中國的漢族人最多，自然北京的一般人都是漢族人，所以你們班很多孩子都是漢族。你明白了嗎？”女兒好像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不知我這一堂課上得她收獲如何，有沒有真正懂什么叫民族。總之她再也沒問過民族問題了，看來還是起了些作用。

2

這一年秋天，我大姑從內蒙古來北京看望她在北京工商大學讀書的女兒，給我女兒帶了一件蒙古袍和一頂蒙古帽作為禮物。蒙古袍是天藍色的，袖子、領子、下擺處有白底紅色圖案的鑲邊，腰帶為紅藍相間，整個服裝的顏色非常跳躍，非常鮮艷。帽子也是天藍色的，帽檐為毛絨絨的潔白的小羊毛，很可愛。女兒非常喜歡，馬上讓我給她穿戴整齊，跑到鏡子前端詳。她一會兒雙手叉腰，擺擺頭，扭扭腰，一會兒又輕輕捏住裙擺，使衣服呈現出傘狀，再轉轉身，很是一番搔首弄姿，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歡這身蒙古袍。

看到滿心歡喜的女兒，我也非常高興，就說她是一個真正的蒙古人，一個漂亮的蒙古女孩。沒想到女兒卻問我：“媽媽，我像蒙古族嗎？”一時我不知如何回答她了。

愛美是每個人的天性，尤其是小孩子，對美麗東西的向往往往超乎大人想象。她們的天性就是追逐美麗的顏色。不過，在我看來，女兒穿上美麗的蒙古袍，不只是穿了一件新衣服如此簡單。她是蒙古族，是生在城市、長在城市的蒙古族，她已遠離蒙古草原，更遠離蒙古生活，甚至對它一無所知，完全陌生。在她生活中，蒙古只是一個符號，只是一個概念，只是出現在戶口本上的兩個漢字。如今她穿了一身蒙古人的服裝，做了一回真正的蒙古人，體驗了一次零距離的蒙古生活。然而她自己還在問“我像蒙古族嗎？”在女兒小小的心中，蒙古族這個屬性，到底占有怎么樣的分量呢？

3

今年八月，我帶著女兒回內蒙古。女兒這是第四次來內蒙古，但是看到夏天的美麗大草原還是第一次。這是我特意安排的。前三次都是春節，冬天的草原冰天雪地，一望無際的枯草色，很單調，很乏味。我想讓女兒見識見識“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真正大草原。

從北京坐了一個晚上的火車，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赤峰。在赤峰簡單吃了早餐，我們開著車上了回老家的路。我老家天山離赤峰有300多公里，開車走國道要三個多小時。對我和女兒來說，這300多公里的路程正是欣賞、觀看美麗草原的最佳時辰。

看到車窗外望不到邊的大草原、遠處連綿不斷的青山和一群群牛羊，女兒異常興奮，整個小臉都貼在車窗玻璃上，小嘴不停地發出“哇塞，好美”的歡叫，小手不停地東指西指。我心想陶醉、沉醉、融為一體等等形容絕對境界的詞語最佳狀態也不過如此而已。女兒沉浸在草原景色中，我沉浸在女兒的幸福中，我們此行目的也就達到了。

突然，女兒大喊：“媽媽，媽媽，你快看那些云，要掉下來到我們車上了！”順著女兒的手指處，我看到大片大片的云彩，正在我們頭上隨著風的方向在飄舞，云的朵朵影子照在我們車上，離我們很近很近，感覺伸手可抓住。古詩中說“手可摘星辰”，在大草原上“手可摘云彩”。

我自己也有類似的記憶。記得在小時候，我最喜歡仰面躺在草地上，慢慢欣賞朵朵白云隨風舞動。在北京幾乎很少看到白云的女兒，在內蒙古草原上對于白云的直感，也許和我一樣一生都會深藏在記憶深處，伴隨生命的整個過程。

4

回到外婆家的女兒如同得到自由的小鳥，幾乎不進屋子，在樓前樓后的空地上撒開了歡在玩耍。在北京時除了周末，雷打不動天天上幼兒園，女兒這回可是完全自由了。妹妹的兒子旭日干和女兒同歲，再加上姐姐女兒蘇雅，三個人正好是快樂的玩伴。

外婆家的院子里除了我們一家，其他都是漢族。看到我們三個孩子的玩耍，院子里其他家的孩子也出來加盟，一起賽跑、一起唱歌、捉迷藏，玩得可真是開心。鄰居家的一位老人看到我們家三個孩子就說：“你們蒙古族人身體真好，看這個男孩子（指妹妹的兒子）和那個大女孩（指姐姐的女兒），一看就是喝牛奶吃羊肉長大的。”他沒說我女兒是蒙古人。女兒皮膚白白嫩嫩，人又長得瘦，在外人印象中不是很像正宗的蒙古人。聽到老人的這番話，我女兒可不答應了，她馬上大聲說：“不對，我也是蒙古族。”我們都笑了。看到我們笑，她有點急了，反復說：“我真的是蒙古族。”

看來，女兒心中的蒙古情結，已經超越了她的生活環境和外表特征，深深烙印在她內心深處了。

5

我們家兄弟姐妹六個，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和生活，平時很難聚到一起。這次我們六個孩子全來了，爸媽非常高興，提議去照相館照幾張全家福。

縣城里有一家名為“阿里郎”的照相館，開設蒙古特色的照相業務，顧客可以穿他們提供的蒙古袍，坐在真的蒙古包里照相。蒙古包大小、樣式及其里面各種擺設與真正牧民家的相差無幾，坐在里邊，有種真到了牧民家的感覺。

每個人都要穿蒙古袍。女兒跑到前面去選擇了一件粉紅色的兒童蒙古袍，拿過來讓我給她穿。腰帶也是同色系，粉紅色。穿好蒙古袍后，她選了一頂紅色的鑲有串串珠子的帽子，戴在頭上馬上尋找鏡子。找到鏡子后又是一陣陶醉和欣賞。穿戴整齊的女兒還真像個真正的蒙古人，那架勢，那模樣，還能找到些蒙古人的神采。

照相館里沒安裝空調，又是一天中最熱的中午，穿了又帶里襯子又是長袖子的蒙古袍，加上頭戴厚厚的帽子，我們一會兒就熱了。大人還好些，安靜地坐在蒙古包里聽攝影師的擺布，即使熱些，還能忍受。三個孩子就不同了，穿上新鮮的衣服，那個小小的心就無法平靜了，跑前跑后，一會兒圍著蒙古包游戲，一會兒推著蒙古包旁邊的獨輪木頭車在跑鬧，更是熱得大汗淋漓。女兒的小臉粉撲撲的，小小汗珠不停地流。我有些心疼，問她怎么樣。她一邊跑一邊說：“媽媽，這蒙古族的衣服怎么這么熱呀？”我說：“我們馬上照完相，你就把衣服脫下來。太熱了。”她還是沒停下跑動，回答我說：“我不脫，我要當蒙古人。”我說：“你本來就是蒙古人呀！”她說：“蒙古人必須穿蒙古人的衣服。”我又問：“那你不怕熱嗎？”女兒堅定地說：“我不怕，我喜歡熱。”看來，這回女兒是要做穿蒙古袍的真正的蒙古人了。為了滿足她小小心里的追求，我也沒再堅持讓她把蒙古袍脫下來。照完相她還一直穿著，直到我們從照相館里出來回家時，才十分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脫下來。女兒出了一身大汗，一邊嚷著口渴要喝水，一邊眼睛緊緊盯著掛滿五彩繽紛蒙古袍的衣架，看得出衣服是脫下來了，渴望蒙古袍的心沒脫下來。哎，女兒的執著呀！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