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作為特殊的高危人群,其在住院期間的監護責任由誰來承擔?醫院和患者家屬簽訂了免責協議,醫院是否就免除了監護責任?
江蘇的袁濤、黃麗是一對夫妻,從2006年7月起,他們24歲的兒子袁東出現精神不正常的癥狀。9月下旬,袁東的病情進一步加重。袁濤夫婦非常著急,于當月25日帶著兒子來到蘇州市的一家精神病醫院就診。
經醫院檢查,確認袁東患有輕微抑郁癥,需要住院治療。于是,袁東辦理了手續,入住該醫院早期干預科四病區。袁濤作為袁東的家屬和醫院簽訂了《開放病區醫療服務告知同意書》(以下簡稱《告知同意書》)和《病人住院須知》。其中《告知同意書》第5條明確:“根據病情需要,你住院期間每日需家屬24小時陪護,陪護者負責好對你的監護,履行好監護權,請勿擅自離開。如中斷陪護,病員發生自殺、自傷、外跑、摔傷、傷人破壞等行為和非醫療過程中意外情況,家屬應負全責,院方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病人住院須知》第5條明確:“陪護者應負責對病員的監護,履行好監護權。如病員發生自殺、自傷、外跑和非醫療過程中意外情況,家屬應予理解,對此醫院不負責。”
2006年11月16日,醫生查房時發現袁東情緒低落,病情越發嚴重了,醫院打算加強對他進行抗抑郁治療。但在中午11時左右,袁濤去食堂買飯。無人看管的袁東跑到病房大樓北面的原浴室樓,從樓上跳下導致全身多發性骨折。11月29日,袁東因搶救無效而不幸死亡,死亡診斷為“腦出血、腦外傷、多發性骨折、彌散性血管內凝血”。
2007年6月12日,袁濤、黃麗向蘇州市金閶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醫院賠償他們醫療費50415.88元、死亡賠償金281680元、喪葬費10478.5元、精神損害賠償金50000元,合計392574.38元。
經法院調查,醫院原浴室樓為一幢3層的樓房,該樓東側有外部樓梯直達樓頂,樓梯旁邊沒有阻隔設施,樓頂四周有約90厘米高的欄桿。該樓東面為醫院的食堂,南面即袁東入住的早期干預科病房大樓。原浴室樓與早期干預科病房大樓中間有一個花園相隔。
8月26日,蘇州市金閶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袁濤夫婦和醫院就后者的醫療行為與袁東的死亡有無因果關系及過錯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袁濤夫婦認為,醫院將具有較高自殺危險性和自殺傾向的袁東安排在開放病區自由活動,管理疏忽大意,并且在整個治療過程中沒有預防自殺治療措施;醫院沒有能夠將病情及患者自殺傾向告知家屬,提醒他們密切防范;在袁東情緒極端惡劣時,醫院沒有進一步加強防范,也沒有告知家屬應密切看管,導致袁東跳樓身亡;醫院設施存在安全隱患,為患者自殺提供了便利條件。可見,醫院為給袁東治療過程中存在明顯過錯,這是導致袁東有機會選擇跳樓的主要原因。而袁濤夫婦作為家屬,在兒子住院治療過程中是沒有過錯的。
醫院則認為,該院對袁東的跳樓身亡不存在任何過錯。精神病醫院的開放式管理符合現代醫學模式,袁東入住醫院時屬輕微抑郁癥,安排在開放病區有利于其病情康復。在開放病區中,監護人即家屬須承擔監護職責,袁濤在《告知同意書》和《病人住院須知》上簽了字,說明他對自己在醫院內應承擔的監護責任是充分知曉并完全同意的。袁東的自殺完全是因為袁濤不積極配合醫療行為和對患者疏于監護所致,應由袁濤承擔全部責任。醫院還說原浴室樓是通過消防驗收的,所以不存在安全隱患問題。
袁濤認可自己在《告知同意書》和《病人住院須知》上簽了字,但認為,它們是醫院單方面制作的免除其責任的格式合同,因此是無效的。
經過審判,蘇州市金閶區人民法院根據有關法律規定,判定袁東死亡的醫療費、死亡賠償金、喪葬費合計342574.36元,醫院應承擔20%的責任,即賠償68515元,醫院還應賠償袁濤、黃麗精神損害撫慰金20000元。因此,法院判決精神病醫院一次性賠償袁濤夫婦88515元。
2008年1月14日,精神病醫院不服上述判決,向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8月11日,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法官視線
法院為何判醫院兩成責?
精神病醫院雖具有為袁東提供治療、護理服務等義務,但并不因此成為袁東當然的監護人。因為精神病醫院是接受精神病患者的監護人(親屬或所在單位或所在居民委員會)的委托,對其進行強制性治療,在法律上是對精神病患者進行救護。在接受對精神病患者治療的同時,精神病醫院并沒有接受法律監護人的資格,不當然具有對精神病患者的監護職責。且在袁東入院時,醫院與袁濤簽訂了《告知同意書》和《病人住院須知》。因此,在袁東住院期間,其監護責任仍應當由其家屬來承擔。事發當天,袁濤的疏于監護是造成袁東死亡的主要原因。袁濤夫婦主張《告知同意書》和《病人住院須知》是醫院單方面制作的免除其責任的無效格式合同,依據不足,不予支持。
該醫院安排袁東在開放病區接受開放式治療符合現代精神病學理論和模式,但鑒于精神病患者的特殊性,該醫院應當具有與普通醫院不盡相同的監督、看護和安全管理職責。本案中,袁東在入院時即被診斷為抑郁癥,且在檢查中已表現出強烈的自殺意愿,但醫院在治療過程中未能盡到高度的注意義務,存在疏忽大意的過失。另外,醫院的原浴室樓存在安全隱患,也為袁東跳樓自殺提供了便利,因而醫院對袁東未能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綜上,法院認為醫院未能保持高度的注意義務、未能完全地履行安全保障的專門職責而造成了袁東死亡的損害事實,應承擔相應的過失侵權責任。考慮到醫院在較大程度上帶有公益性質,醫院應承擔適當的賠償責任。
(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 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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