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guān)于愛的故事,這是一個關(guān)于付出與索取的故事。編輯大朋友很喜歡這篇文章,希望能與大家分享!
我是個旅行者。
自從我乘坐的船在海面上遭遇了颶風(fēng),海浪就把我一個人拋到了這座小島上。現(xiàn)在正是深夜,我很餓,島上卻連根雜草也沒有。如果吃沙子能填飽肚子,我大概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擔(dān)憂了吧。
海風(fēng)吹過我的鼻子,帶著咸咸的魚腥味。月亮掛在夜空中,好像一枚雪亮的銀幣。它那又大又沉重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將夜幕撕開一個大口子,掉下來,“咣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
說真的,我看過無數(shù)次的月亮,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明亮又如此碩大的月亮。
我順著隱約的小路往小島深處走去。讓人意外的是,越往前走植物越多。一直走到小島的最深處,我看見了座寧靜的小村落。
村子很空曠,人們大概都已經(jīng)入睡了,夜色下唯有溪邊那座紅屋頂?shù)穆灭^正炊煙裊裊。我餓極了,急忙穿過一大片草地,向著炊煙走去。月光下各式各樣的野花和野草都在沉睡,比如茼蒿菊的花兒在睡,胡蘿卜纓子在睡,蓼也在睡,天地間只有我的鞋子踏在草地上發(fā)出的沙沙的響聲。
“您好。” 只兔子打開門,它正兒八經(jīng)地向我鞠躬,身子向下彎了九十度,毛茸茸的長耳朵差點兒碰到我的鼻子。
“想吃點兒什么?”它一邊麻利地收拾桌子一邊問。我看見它把桌子上的毛茛葉子都掃到了一張紙上。
“飯!請給我來一碗飯。”我餓壞了。
“那么……需要什么菜嗎?”
“嗯,清炒馬蘭頭,就是馬蘭花的嫩苗兒,有嗎?”我比畫著問道。多年未回家,眼下見了與家鄉(xiāng)相似的村鎮(zhèn)光景,忽然就很想吃家鄉(xiāng)菜了。
“有的,四月間馬蘭頭正嫩著呢,您可真是懂行。請坐,等等吧。”它拉開椅子讓我坐下,又打開電視給我看。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可電視里仍播放著舞蹈節(jié)目,一群兔子穿著粉色的裙子,在一面大鼓上跳踢踏舞。撲嘭嘭嘭,撲嘭嘭嘭……
鼓聲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我就是這樣睡著的。
夢里我回到兒時家鄉(xiāng)的田野,田埂邊野生的馬蘭頭沾著清晨的露水,長成旺盛茂密的一大片。我的手、腳、腰和腿仿佛忽然回到少年時的靈便,于是我彎下腰采啊采啊。只要沿著田埂走,就有總也采不完的馬蘭頭。
“給我們留一點兒吧……”就像風(fēng)刮來似的,一個細小的聲音從草叢里冒出來一句。
我抬起頭,仔細側(cè)耳傾聽,但這當(dāng)兒卻什么聲音也沒有了。
天已經(jīng)有點兒黑了,衣襟做成的兜兒,盛得滿滿的都是馬蘭頭。那么,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吧。
可田埂上還有這么多馬蘭頭,如今可正是馬蘭頭最鮮美的時候啊。我這樣想著,又低下頭采起馬蘭頭來。采啊采啊,采那些采也采不完的馬蘭頭……
“給我們留一點兒吧……留一點兒吧……”那聲音好像雨后的蘑菇,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在風(fēng)里發(fā)出細細碎碎的響聲。
我心里有個柔軟的聲音忽然小聲地說:“停下來吧,再這樣采下去,小動物們就得挨餓了。”
但我的腦袋里卻有另一個聲音叫喚道:“嘿!正鮮嫩著呢!采回去可以煮一大鍋湯!”
于是我的手被腦袋使喚著,不停地采著馬蘭頭。心里那一點點微弱的聲音像被抹去一般沉默了。
就這樣采啊采啊,天徹底黑了。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桌上。直接地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片毛茛葉子。
它,那兔子店小二麻利地把我掃到白紙上。燈光下,它輕輕
哼著一首歌:
馬蘭頭兒,
薺菜花兒,
蘿卜纓子快快長。
小免不要哭,
明早有馬蘭頭兒吃:
小羊不要哭,
明早有薺菜花兒吃:
小豬不要哭,
明早有蘿卜纓子吃:
小鳥不要哭,
明早有野莓果兒吃:
我和其他的毛茛葉子一起,在屋外的墻角下度過了整整一個夏天。這個夏天我就和一片真正的葉子一樣,既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除了睡覺,我只能待在墻角聽聽蟬鳴,聽聽雨水落在屋檐上的聲音,還有不遠處小動物的腳步聲。
我還時常聽見兔子輕輕哼著的那首歌。
不知為什么,一聽見兔子的歌聲,我就仿佛回到了那片開著馬蘭花的田野。許多小兔、小羊和小豬在草叢里面鉆來鉆去。而我呢,像個流浪漢似的,獨自一個人,羞赧地坐在田埂上。小動物們好奇地圍著我轉(zhuǎn)圈兒,它們就像一群田野里的孩子,拿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瞅人,又時常互相說些稚氣的話。它們玩累了,就一起坐下來吃飯。小兔們帶來的是蘿卜,小羊們帶來的是薺菜,小豬們拿出來紅薯,還有一群小田鼠,鼠媽媽和鼠爸爸扛了一籮野豌豆,“呼啦”聲,就傾倒在大伙兒面前。
小動物們招呼我和它們一起吃。其中一只看起來較成熟的小兔把幾根蘿卜推到我面前,學(xué)著大人的語氣說:“請用吧,城里來的客人。”
我怪不好意思地道了謝,忽然就覺得餓極了,于是拿起一根小蘿卜咬了一口。啊!太神奇了!那蘿卜瞧著是蘿卜,拿在手上也是蘿卜,可進了我的嘴巴,它就自個兒變成了蘿卜糕,里頭是紅豆餡的,別提多好吃了!
小動物們紛紛把食物分給我。小羊的薺菜吃進嘴里就成了有著薺菜味兒的煮面條了;小豬的紅薯吃進嘴里就成了香噴噴的烤紅薯;田鼠們的野豌豆最好吃了,吃起來啊,是秋天的時候媽媽煮的鹽水豆的味兒……
直到天黑,兔子的歌聲停了,我才醒過來。我仍然是一片小小的毛茛葉子,安靜地待在紅屋頂旅館的墻角,偶爾有在田野里玩耍的孩子跑過我身邊,我都知道。
秋天,到了秋風(fēng)把草地吹黃的那一天,我和許多人一同從毛茛葉子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村莊還是那座村莊,只是因為忽然多了許多人而顯得有些擁擠。大伙兒怪難為情地互相打著招呼:“嘿,您也是……”“可不是嘛……”
大伙兒變回人形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去紅屋頂?shù)穆灭^瞧瞧。旅館里靜悄悄的,大門敞著。屋里除了一張桌子之外,既沒有兔子,也沒有電視。桌子上放著一大碗奇怪的東西。一個小伙子過去瞧了瞧,又聞了聞,然后對大伙兒說: “這些可都是野菜子兒呀。比如這個扁扁的像蟲子似的是茼蒿菊的子兒。看,這個應(yīng)該是蘿卜子兒。這個——嘿,是野豌豆的子兒……”
正當(dāng)大伙兒大眼瞪小眼的當(dāng)兒,不知誰說了一句:“不如,咱們把野菜子兒都給小動物們種上吧。”
沒有人反對這個提議。
干活的時候,田野里靜悄悄的,大伙兒埋頭忙著松土、播種、澆水,沒有人說話,只有微風(fēng)將不遠處青草的清香吹過來,仿佛也捎采了小動物們的聲音。那聲音細細柔柔的:“謝謝啊,謝謝,謝謝了。”
離開小島之后,我繼續(xù)旅行。無論我走到哪兒,如果見著荒蕪的田地,都要悄悄地撒一把野菜種子。
說實在的,我可真想念那些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