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受吳波論文的啟發,聯系《搜神記》中的相關用例對介賓短語句法位置前移的原因作具體分析,并得出如下結論:介賓短語在語義上是否表示終結點是決定其能否前移的前提條件;謂語(不包括狀語)復雜與否是影響不表示終結點的介賓短語前移與否的主要因素;言語表達美有助于理解這一主要因素起作用的原因,但其作用有限。
[關鍵詞]介賓短語 前移 《搜神》 終結點 謂語復雜
介賓短語作補語的歷史悠久,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現:西周時開始出現由兩個或多個介賓短語并列構成的補語:從兩漢開始,很多介賓短語就出現句法位置前移作狀語的趨勢:六朝時期,其作狀語的比例越來越大:六朝以后,大多數位于謂語動詞之前作狀語,現代漢語中更是如此。
《搜神記》中的介賓短語很多,本文結合其相關用例具體分析介賓短語句法位置前移作狀語的原因。下面分三節作詳細介紹。
一、介賓短語語義上是否表示終結點
石毓智、李訥(2001)根據何樂士對《左傳》、《史記》的對比研究,認為《史記》中結果、趨向、程度補語的迅速發展是介賓短語大量前移的原因。后來,石毓智(2003)又進一步指出:“跟動補結構的語義格式一樣,那些給謂語動詞確定一個終結點的介詞短語仍留在謂語之后。但是這類動補短語古今也是有變化的。……現代漢語里,動詞和表終結點的介詞短語之間不再能為受事名詞隔開,表明它們已經融合…一”“相對地,沒有這一語義特征的介詞短語則必須出現于謂語動詞之前。”所謂“終結點”是指補語為動作行為設立一個時間(或空間)邊界,表示動作行為在某一時間(或空間)點上結束(或停止)了;廣義上也包括表示給予的對象這一情況在內。例如:
(1)奉送蛇於野中。(卷十四)
(2)寄生因夫高木,女蘿托乎茯苓。(卷十二)
例(1)中的“於野中”表示空間終結點:例(2)中的“因夫高木”表示憑借。即例(1)表示終結點:例(2)不表示終結點。
下面,將上述兩例中的加點部分按現代漢語語序排列(前為古代漢語,后為現代漢語):
(3)送蛇於野中——(把)蛇送於野中
(4)寄生因夫高木——因夫高木寄生
例(3)中的“於野中”表示終結點,在譯為現代漢語把字句時仍作補語,它與動詞“送”之間不再被受事名詞“蛇”隔開:例(4)中的“因夫高木”由于不表示終結點,在現代漢語中只能位于動詞前作狀語。
《搜神記》中另有與例(1)、例(2)相對應的介賓短語作狀語的例句:
(5)晉懷帝永嘉中,有韓媼者於野中見巨卯,持歸育之,得嬰兒,字曰“撅兒”。(卷十四)
(6)竺因私請之。(卷四)
這似乎可理解為所有的介賓短語都可以既作補語,又作狀語。其實不然:例(5)、例(6)中的介賓短語皆不表示動作行為的終結點,也就是說例(5)與例(1)表義不同。可見,就語義而言,當介賓短語表示動作行為的終結點時,必須放在謂語動詞之后作補語,古今相同,不存在句法位置前移的情況:當介賓短語不表示動作行為的終結點時,其位置的前后古今不同:在現代漢語中只能作狀語,在古代漢語中則可以作補語或狀語。
總之,只有語義上不表示動作行為的終結點的介賓短語才可能出現句法位置前移的現象。
二、謂語復雜與否
由上節能否作如下推論:在古代漢語中,所有不表示動作行為終結點的介賓短語都可以作狀語?當然不能。這與句子兩頭的結構是否勻稱有關。
(一)謂語動詞(或動詞性短語)復雜
這包括動詞本身復雜,如連動式:也包括動詞后帶復雜賓語或者補語。例如:
(7)泰即於夢中叩頭祈請。(卷十)
(8)蛇在皮中動搖良久。(卷三)
此時,謂語動詞及其后面的成分已較多,如果介賓短語再作補語,句子結構勢必出現前輕后重的現象,所以介賓短語一般前移作狀語。隨著句子表義的日益精密化,謂語動詞勢必漸趨復雜,這類介賓短語大量前移也就不可避免了,以致在現代漢語中只能作狀語。
(二)謂語動詞簡單
這時的動詞多為單音節的。如上一小節中的例(1)、例(2),又如:
(9)江人以術方抑之,則得沙石於肉中。(卷十二)
此時,謂語動詞(及其后面的成分)較少,介賓短語完全可以跟在謂語動詞(及其后面的成分)之后作補語,不會出現句子結構勢失衡的情況。當然,由于受到上面第~種情況的影響,《搜神記》中開始出現了一些即使謂語動詞簡單,介賓短語也前移作狀語的用例。如上一小節中的例(5)、例(6)。
總之,在古代漢語中,對于不表示終結點的介賓短語來說,當謂語動詞(或動詞性短語)較復雜時,它一般前移作狀語。
三、其他相關問題
上文討論謂語復雜與否時,筆者將其中的狀語排除在外,下面對此以及其他相關問題加以分析。
(一)其他狀語的有無及言語表達美問題
吳文(2004)有四處談及這一問題:第一處,“於+處所”作補語時,謂語動詞前無其他修飾語;第二處,“在+處所”作狀語時,謂語動詞前還有其他狀語修飾:第三處,“在+處所”作補語時,謂語動詞前一般沒有其他修飾語。并分別舉例為:
(10)《搜神記》養虎於山……
(11)在剡為戴公起宅,甚精美。(《世說新語·棲逸》)
(12)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里。(《世說新語·巧藝》)
以上三處沒有沖突,似乎可理解為謂語動詞前介賓短語與其他狀語應同時出現。但《搜神記》中卻存在不少與前三處表述相反的用例,如:
(13)楚炕陽舉兵,軍師大敗於野,故烏眾而金色者死。(卷六)“於野”作補語,“大”作狀語。
(14)蛇在皮中動搖良久,須臾不動,乃牽出。(卷三)“在皮中”作狀語,“動搖”前無其他狀語。
(15)卓覺,果有衫在側,污輒火浣之。(卷十)“在側”作補語,“果”作狀語。
可見,“於/在+處所”作補語時,謂語動詞前完全可以出現狀語,但并非必須出現,這要根據表義的需要來決定。至于“在+處所”可否作狀語,則與其他狀語的有無無關,其前移的前提是它不表示終結點。
另外,吳文在第四處談到“言語表達美”這一問題時,提出了與第二處相反的觀點。
(16)械成,使置門壁下,堅閉門在內,有馬騎麾蓋來扣門者,慎勿應。(卷七)
吳文認為:為了句子兩頭的勻稱,“在內”要移到動詞后。對此,筆者的理解是:由于謂語動詞“閉”簡單,介賓短語完全可以跟在動詞之后作補語:如果前移作狀語,反而打破了語言結構上的和諧美。可見,言語表達美有助于理解“謂語復雜與否”起作用的原因,二者相輔相成,應結合起來考慮。不過,古代漢語中存在不少與言語表達美規律不符的語句,如吳文在說明“在+處所”短語作狀語的第二個特點時所舉的六例,謂語動詞前皆有其他狀語修飾。這是因為語言在使用過程中不可能做到每言必美,一般情況下,只要能滿足表義需要、合乎語法規范即可,對言語表達美的要求自當降低一些。
總之,謂語動詞前有無其他狀語修飾并非具有區別性的語義特點,言語表達美的影響也有限。
(二)謂語動詞是否表示方向性
吳文將其當作“在”字結構的一個區別性特點,并且確實舉了“落、來”等相關用例,與所持觀點相吻合,但在說明另一個特點時所舉例句中卻有不少與之不符的情況。如:
(17)謀曰:“用舊義在江東,恐不辦得食。”(《世說新語·假譎》)
此例中的“用”無方向性可言。這樣,謂語動詞是否有方向性也不是具有區別性的語義特點。
(三)介詞“於”后的賓語復雜與否
吳文認為“於+處所”作補語時“於”后一般不帶復雜賓語,在作狀語時可帶復雜賓語。實際上在其所舉的例子中可發現許多與之相反的情況,尤其是在作狀語時所舉的17個例子中,除了在“‘於’后可帶復雜賓語”這一小節中所舉的4個例子外,其他13例皆與作補語時的情況相同,即介詞的賓語較簡單,如“於終南山、於道上、於平板上、於田中、於夢中”等。在作補語時所舉的例子中也有一例介詞后的賓語較復雜;
(18)漢武徙南岳之祭於廬江潘縣霍山之上,無水。(卷十三)
根據前文的觀點,由于此例中的“於廬江潘縣霍山之上”表示動作行為的終結點,即使再復雜,也只能作補語。可見,介詞后的賓語復雜與否也不是具有區別性的語義特點。
當然,我們絕不能由此得出這樣的結論:影響介賓短語句法位置前移的因素只限于前文談到的兩個方面。至于到底還有其他哪些因素,則有待于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