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朝圣和旅游都是人類社會經濟和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現象,是人類有異于日常生活的另一種“生活方式”。本文從人類學視角,透析了朝圣和旅游的關系。“朝圣”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精神文化之旅,旅游是一種現代意義上的精神文化“朝圣”。現代旅游業的發展必須高度關注人類的精神需求與文化體驗。
[關鍵詞]朝圣;旅游;生活方式;通過儀式;精神文化
[中圖分類號]17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08)11-0081-06
一、引言
宗教一直是人類學研究的重要內容,朝圣與旅游,則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人類學非常關注的課題。在西方旅游人類學研究中,有的學者認為旅游起源于宗教朝圣;有的學者認為旅游是一種“人生儀式”;還有的學者認為旅游是一種“神圣旅程”;有的學者則提出了“旅游是一種現代朝圣”的觀點等。這些關于旅游與朝圣之間關系的理論研究,初步創立了運用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進行旅游研究的思路與模式,也提供了人類學基于游客體驗去審視與探討旅游的新視角。本文擬從人類學視角,就朝圣與旅游之間的關系進行一番探究,以求找到它們之間一些共通的內在意涵。
二、朝圣與旅游:人類生活的“另種方式”
朝圣,顧名思義,就是指宗教信徒去圣地朝拜,是一種為了崇敬的目的,或者為了在某地求得某種神的或者超自然的佑助,或者為了例行或免除某些宗教義務,而走向某地的一次旅程。旅游,顧名思義即“旅行”和“游覽”,是一種為了休閑的目的,或者為了在某地求得某種精神的愉悅與升華,或者為了調節或免除某些日常工作與生活的枯乏,而走向某地的一次旅程。
(一)朝圣:人類自古的一種生活方式
幾乎自人類誕生之日開始,宗教便成為人類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對宗教的本質有如下的表述:“宗教是那些還沒有獲得自己或是再度喪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沒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樣”,“宗教的苦難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
眾所周知,人不僅是物質存在,也是精神存在;不僅是理性存在,也是情感存在。現實中的缺撼,在任何社會都無法避免,人生中的種種不幸與壓抑,往往需要通過某種途徑來求得慰藉,朝圣便正有如此功效。對于朝圣者而言,其根本動機就是想借助宗教的方式,在自己生活周期的關鍵時刻或心靈困惑之際,去尋求某種心理沖突的解決方法,從而獲得一種精神上的“超然”與“新生”。信仰是朝圣者的原生動力,圣地是其終極目標,也是朝圣者的精神中心。朝圣者的根本目的就是借助信仰的力量或儀式的方式,去尋找一個沒有痛苦、沒有邪惡的極樂世界,獲得靈魂的洗禮與心理上的慰藉,祈求美好來生。自古至今,宗教的精神補償作用未被取代,它安撫人們的心靈,超生人們的精神,給予人們生存的意義與勇氣,是對人們現實生活中不滿與欠缺的精神補償。朝圣也因此而成為人類自古至今的另一種生存生活方式,是人類尋求圓滿生活與精神歸宿的一條重要途徑。
早在公元前8世紀就興起了宗教朝圣旅行,古埃及規模隆重的“布巴提斯阿爾鐵米司祭”慶典,吸引了尼羅河沿岸各國的朝圣者順江而至;希臘的奧林匹亞節盛典,更是讓宗教朝覲逐漸成為一種世界性的活動;還有盛行于中世紀時期的伊斯蘭教徒去麥加、麥地那朝圣,基督教徒去耶路撒冷、羅馬和圣地亞哥朝圣;傳統印度教中的“林棲者”,他們辭別家室的溫暖與束縛,云游四海成為一個個有家不歸的托缽僧;再有,公元8世紀的阿拉伯帝國朝覲制度還明文規定,每一個有能力的穆斯林者平生都要完成至少一次的長途旅行;11到14世紀,朝圣就成為了一種廣為流行和傳播的旅行活動和宗教現象,它經常交織著宗教、文化以及人們的情緒等多種因素,14世紀英國詩人杰弗里·喬叟(Geoffrey Chaucer)筆下的《坎特伯雷故事》,就是以這一時期29位香客從倫敦去坎特伯雷朝圣的旅途為背景的,眾香客的朝圣歷程也象征著當時人們尋找失去心靈家園的精神之旅。此外在中國,古代著名的佛僧法顯歷游天竺,玄奘西天取經,鑒真東渡日本,以及迄今依然流行的清明掃墓,民間“香社”去泰山、普陀山、武當山進香還愿,還有人們為敬神、事鬼、拜祖先而四處奔走等等,古今中外,很多人終生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個“神圣旅程”的輪回:辛辛苦苦掙幾年錢,風餐露宿去遠方朝圣,心滿意足地回家,然后繼續掙錢,等待下一次的“神圣旅程”,這樣循環往復,直至生命終結。
(二)旅游:一種現代的生活方式
以色列人類學家埃里克·科恩(Erik Cohen)曾說過:“宗教朝圣是祖先活動的一部分,也是當代旅游的起源……”。關于旅游的起源,目前國內外旅游學界尚存異議,但有一點已成共識,那就是,旅游行為的產生是人們擁有足夠閑暇時間、可自由支配收入以及旅游動機的結果。當今時代是一個知識經濟時代,現代社會是一個高度發達的社會,現代人的生存與物質方面的需求已得到基本滿足,因此,較高層次的精神需要也便隨之產生。現代人渴望緩解自己日常工作與生活的緊張與壓力,渴求知識、友誼、理解和自我價值的實現,旅游正好有滿足這種需求的功效。世界旅游組織在1980年《馬尼拉宣言》中指出,旅游是“對人類休息和娛樂基本權利的承認”,旅游活動的宗旨之一,“是徹底實現人的價值”。常言道:需要乃一切動力之源。由此,旅游便成為現代人閑暇生活的主要選擇之一,成為現代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事實表明,旅游對現代西方發達國家的人來說,是從小就習以為常的,是每個家庭必有的休假生活之一。在中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多數家庭在解決了溫飽之后闊步邁向小康,旅游也日漸成為現代中國人一種普遍的消費形式,人們甚至連日常生活中的見面語都在由“你吃了嗎?”逐漸轉變為“你去哪兒旅游啦?”等等。眾目共睹,在閑暇時分,帶上家人或約幾個好友,去遠郊野外,看看星星,聽聽濤聲,燃起篝火,唱些老歌,說些老話,已不失為大多數現代人身心休閑、自由愜意的一種“生活方式”。在現代社會,我們不難遇到這樣的旅游者,他們終生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個“神圣旅程”的輪回:辛辛苦苦掙幾年錢,千里迢迢去遠方旅游,心滿意足地回家,然后繼續掙錢,準備下一次的“神圣旅程”,這樣循環往復,直至生命終結。
(三)朝圣與旅游:一種另類的行為生活方式
與人類的日常生活方式相比,朝圣與旅游有著某些共通的另類特征。朝圣緣于人們對現實生活中尚未得到滿足的欲望的一種精神彌補,因而,出于對神靈的虔誠與敬畏,朝圣者往往都忌諱自己平日隨意的言行會冒犯神靈的神圣與尊嚴,從而招致來世的因緣果報,由此,受“清規戒律”引控的朝圣行為,總是表現出許多眾所周知的與日常生活相異的神秘特征。無獨有偶,細審一下現代游客的旅游行為,其行為方式也不同程度地呈現出這種有趣的逆轉現象,納爾遜·格拉本(Nelson Graburn)在《旅游人類學》一文中指出“倒換生活體驗的需要”是一種“全人類普遍存在的需要,而旅游便正是一種離開其日常工作和生活、外出體驗變化的一種“非同一般”的人類行為,因而“人在旅途”時的思想和行為也與平時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差異甚至相對性,由此,一貫省吃儉用的游客往往也大吃闊用,平時嚴謹勤勉的旅游者也難免懶散放縱等等。
三、朝圣與旅游:人生歷程的“通過儀式”
朝圣與旅游可被視為人生中短暫而又特殊的生命歷程,在有關朝圣與旅游過程的研究中,旅游人類學家使用了人類學中關于“儀式”(ritual)的理論。在人類學家看來,朝圣和旅游與人的出生、成年、成婚、晉升、死亡等事件一樣,都可以看作是生命歷程中的“通過儀式”(the rites 0f passage),是人從一種狀態過渡到另一種狀態的儀式性事件,都有著一個3段式的儀式程序結構:1 閾限前階段(分離:離家出行);2 閾限期階段(過渡:朝圣與旅游過程);3 閾限后階段(交融:回歸生活)。
(一)“世俗”與“神圣”
朝圣與旅游作為人生歷程中的“通過儀式”,是主體從“世俗”步入“神圣”的里程碑。
宗教儀式將世界一分為二:“神圣”世界與“世俗”世界。對朝圣者而言,朝圣者經過精心準備,一旦離開故地,也就擺脫了以往“世俗”世界里的身份與牽掛,進入一種非此即彼、模棱兩可的神圣“閾限”(limineality)狀態,他們通過這個儀式,與熟悉的日常生活分離,離家到遠方尋找圣跡,在此期間經歷考驗,然后以新的面貌返回故鄉。相對于閾限前后的日常“世俗空間”,朝圣者在閾限期進入的是一個充滿幻想、磨難和奇遇的“神圣空間”。在朝圣的過程中,在神圣力量的驅使下,所有朝圣者超越民族、政治等界限,擁有廣泛的共同價值,原先在世俗社會里的社會關系和倫理價值,如身份、地位、財富、等級、權威等,都因此消失殆盡,無所謂上下、高低、貴賤之分,人人平等,真誠相待,不再受社會結構的約束,甚至連性別、年齡等都可以被象征性地分解為無區別特征的模棱兩可和懸而未決,所有人同吃、同住,經歷著共通的快樂與考驗,體驗著共通的情感與價值。朝圣可被看作是一種與常規的、日常的生活不一致的“離開世俗世界的休憩(retirement from the world)”。
旅游與朝圣相似,雖然旅游過程往往不如朝圣過程嚴肅莊重,夠不上“世俗”與“神圣”之間的截然對立,但也足見“生活世界”與“旅游世界”其間的差逆,旅游生活具有與日常生活顯然不同的非凡“神圣”性。大凡一群人,或一個人,受了感情和精神追求的驅使,也會經過一番準備,然后離家去尋找自己“遠處的中心”,使身心有所改變,在這里,走路不再只是一種本能,而變成生活的一次歷練,正如巴西作家保羅·科埃略(Paul Coelhe)所言:“當你旅行的時候,會以一種實在的方式體驗到再生的過程,你會遇到全新的環境,時間也因此變得緩慢。而且在大多數時候,你甚至不知道那里的語言,所以在旅行時,你就像一個剛剛離開子宮的孩子”。在旅游的過程中,旅游者離開自己慣常的工作與生活環境,也就相應地脫離了其在世俗社會里原有的社會關系以及行為規范,進入一個全新的、與朝圣者類似的“閾限”至少是“類閾限”的“神圣”時空。此時,旅游者之間無所謂高低、貴賤、貧富,平等單純地交往,共同感受朝圣者般“神圣”的旅游情感體驗。旅游是在“世俗”和“神圣”之間的一種等同于休息的變化。
事實上,作為人來說,無論是朝圣者抑或是旅游者,無論是群體抑或是個體,往往都不能只生活在一個空間里,人們需要在物質和精神、現實與理想、世俗與神圣的兩個天地間往返巡游。朝圣和旅游這種儀式般的“閾限”狀態,正如一面鏡子,映照出人生中現實與理想、世俗與神圣的模樣,同時也將兩者合二為一。
(二)“我者”與“他者”
朝圣與旅游作為人生歷程中的“通過儀式”,是主體從“我者”走向“他者”的天國階梯。
在朝圣的儀式性過程中,“我者”即朝圣者,“他者”即神靈。對于朝圣者而言,神靈是信徒們的終極目標,是決定自己今生和來世的一切命運的最高力量。信徒之所以朝圣,就是試圖努力在身體和心理上接近自己的終極目標,以完成自己的終極心愿,即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虔誠與艱辛,得到神靈的寬恕與庇佑,完成自我升華,這是圣徒們永生不變的宗教情懷。信徒朝圣意在追求“我者”與“他者”之間的一種“象征性真實”。
對于旅游而言,“我者”即旅游者,“他者”即東道主。旅游者向往遙遠的他鄉,渴望了解與“我者”生活狀態不同的“他者”世界,熱衷即將消逝或已不復存在的種種真實痕跡。可以說,旅游者是為了追求真實而出發的,在旅游的過程中,人們沉浸在東道主的“異文化”中,品當地美食、住當地民居、著當地服裝、說當地方言、唱當地民歌、與當地人交流,忘掉自我生活中的諸多憂慮與煩惱,在東道主的“他者”世界中,盡情享受異地風光與異域風情的美好與愉悅,與此同時,也感受真實的自我以及自我與他人之間的真實關系,這也許正是旅游的“神圣”魅力。旅游者與朝圣者一樣,他們經歷辛苦漫長的旅途,追求“他者”真實、“我者”真實以及“他者”與“我者”之間的人際真實,他們擁有同樣類似的神圣情感體驗。
(三)“原我”與“新我”
朝圣與旅游作為人生歷程中的“通過儀式”,是主體從“原我”邁向“新我”的加油驛站。
通過朝圣的儀式性過程,朝圣者從日常生活中的世俗“原我”依次過渡到朝圣過程中的非凡“圣我”以及朝圣回歸之后的再造“新我”。在閾限前階段,朝圣者要盡力厘清以往世俗生活中“原我”的一切平凡、瑣碎事務,心志開始變得純潔清凈,內心懷揣對神靈的敬畏與懺悔意識,并力求使自己的行為符合神靈的旨意,開始從日常“原我”到非凡“圣我”的過渡。在閾限期階段,朝圣者完全進入一個與神靈溝通和交融的神圣時空,整個過程充滿了神圣莊嚴的氛圍,此時,朝圣者與以前判若二人,正常的行為規則被暫停使用或夸大,朝圣者正式從“原我”邁向“圣我”。在閾限后階段,朝圣者圓滿歸來,洗盡人間鉛華,以煥然一新的“新我”面貌被重新整合到世俗社會之中。
相對于朝圣而言,旅游可以說是一種更為大眾化、世俗化的儀式。通過旅游,旅游者從日常生活中的“原我”依次過渡到旅游過程中的“真我”以及旅游回歸之后的“新我”。在閾限前階段,旅游者要交接日常生活與工作中的事務,卸下往日的身份與角色,收拾自己的心情與行裝,內心懷揣對理想境界的向往與追求,開始從日常“原我”到非凡“真我”的過渡。在閾限期階段,旅游者完全進入一個與理想溝通和交融的神圣時空,整個過程充滿了真實神圣的氛圍,此時的旅游者追求心靈愉悅與精神自由,其行為與以前呈現出明顯的反差,表現為一個自由、本真、純粹的“真我”。在閾限后階段,旅游者結束旅游,“充電、再造”歸來,為往日“原我”注入了新的活力,以“新我”的面目與原來的生活社會重新整合。
四、朝圣與旅游:人類的精神文化“家園”
宗教是一種信仰,更是一種文化現象,旅游亦是如此。從外部意象看,朝圣與旅游征途上的一切物化載體都是人類精神文化的顯呈,從內部結構看,朝圣與旅游作為一種人生的“通過儀式”,象征著人類的精神文化尋根。
(一)朝圣:一種精神文化之旅
宗教作為一個龐大的文化象征體系,囊括了眾多諸如宗教物器、宗教制度、宗教行為等顯形的與諸如宗教信仰、宗教教義等隱形的表現形態。朝圣作為一種典型的宗教行為,集中展現了朝圣者內心的精神文化追求。
特納夫婦(Victor TurnerEdith Turner)在《基督教文化中的想象與朝圣:人類學透視》(Image and Pilgrimage in Christian Culture,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8)一書中,深入分析了早期歐洲宗教信徒們的朝圣緣由:“對于那些信仰基督教的奴隸和農奴而言,法律本身就已規定它必須附屬于特定的莊園或領地。他們的宗教生活也是受到地域限制的;行政的教區也可以說是他們精神上的領地……于是,朝圣者遠離了每日居住和工作的地點,前往一個神圣的遺址或是莊嚴的神壇去旅行、參拜……”。我國學者陳國典關于藏傳佛教朝圣者個案研究的田野記錄中,關于“藏族人為什么要朝圣?”問題的調研,有的回答說:“朝圣是為了洗清自己的罪惡,還能得到美好的來生,特別是磕長頭朝圣不僅能強身還能排解心中罪惡感對心身的壓力。”有的回答說:“轉經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想轉就轉,或他人請我來代替他轉。轉經可以實現自己的愿望、消除病災、求得佛的保佑”。中國伊斯蘭教協會副會長馬賢在探討千百年來穆斯林教徒不遠萬里、艱辛朝覲的真正目的和意義時曾寫道:“……朝覲只是為了完成自己所信仰的安拉對穆民規定的一項宗教義務,表示對安拉的虔信和敬畏,……祈求安拉寬恕前愆,使自己以‘重新出生’的清白身心,走完未盡的人生之路,以此來追求自己穆斯林屬性的完善,實現信仰和心理上的滿足,期望得到無比幸福的后世天堂”。
可以說,朝圣路上的一切都被賦予了宗教的文化內涵,體現著精神文化的追求,朝圣路上“居住中的行旅”與“行旅中的居住”的生命存在狀態,是圣徒們培養宗教情操的精進時刻。
“我向你走來,捧著一顆真心;我向你走來,捧著一路風塵。蕓蕓眾生蕓蕓心,只要心中有真神,不是真神不顯神,只怕半心半意的人。”這首名為《朝圣的路》的藏歌,映射著圣徒們“聽憑靈魂的指引,順大道一直走去”的虔誠之心。圣徒們所到之處一路上所見的滿目山河、樓宇寺院、廟塔圣跡等,無非皆是神靈圣法、精神文化的呈顯。
再看看朝圣路上“為”的意涵。朝圣者一路上吃素食、著戒衣、住帳篷、聽佛法、誦經文、唱頌歌、跳圣舞、拜神靈、朝圣跡、行善事等等,他們的所作所為,無不深刻體現著朝圣者內心的精神文化追求,其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清凈身心、砥礪意志,完成自己的終極心愿,使其精神達到一種神圣的境界,尋求精神的歸宿。
再看看朝圣者的“圣地”意涵。信徒的朝圣離不開其宗教情感的投射和依賴對象——圣地。圣地本是一個地理學的概念、一個物質的存在,但對于朝圣者而言卻是心理之承載物,它包含了朝圣者的思想、情感、欲望和反應性行為模式。陳國典將藏傳佛教朝圣者的圣地結構按價值大小劃分為由低到高的4個層次:私我圣地、社群圣地、邊緣圣地和超我圣地。信徒們歷經唐僧西天取經般的艱苦,從日常的世俗世界前往圣地的神圣世界,其中的圣地多意指最高層次的“超我圣地”。這些“圣地中心”的神圣世界包括兩個基本成分:一是存在于個人內在心靈中的神圣世界,即神秘感;二是存在于個體之外的神圣對象,即物化的神圣世界,如神山、圣湖、寺廟、佛像等宗教文化載體。神秘感與神圣對象二者互為對方存在的條件。
再看看朝圣過程中的“關系”意涵。因為神靈是朝圣者的終極目標,在朝圣者的所有關系意識中,神我關系自然也就成了朝圣者最具價值感的核心關系。由此,穆斯林在朝覲前要舉意、沐浴、更衣,要做祈禱,這是神我關系的溝通與交流,而僧人、活佛等自然也就成了上傳朝圣者心愿與下達神靈教誨二者之間的信使。在朝圣的過程中,信徒都以一個新的個體與自己信奉的神靈溝通交流,以求“超越”(transcendence)原有時空及自我,達成神我關系的“交融”(communitas),最終實現自己的終極心愿。另一方面,在朝圣的過程中,所有朝圣者不論貧富貴賤、不分職業身份,完全打破原有的社會關系及行為規范,眾生平等,真誠相待,不同社會階層、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之間相互溝通“交融”,建立起一種超越一切、團結一致、精神平等的人際關系。
自古至今,千山萬水擋不住朝圣者以身量地的腳步,風霜雪雨澆不滅朝圣者一心向主的信念,在歷史的長河中,一代又一代的朝圣者在尋求自己精神家園的朝圣路上,歷經艱險,近10余年來朝圣路上的有關傷亡數據也表明,即便是在現代化的今天,朝圣之路還依然充滿了坎坷,但人們朝圣的熱情與決心卻依然沒有消減。朝圣是一種非常典型而又獨特的宗教旅行活動,朝圣者一路上的所見、所為、所悟無不深刻地表明,朝圣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精神文化之旅;同時,朝圣作為一種三段式結構的“通過儀式”,不僅是朝圣者在現實中完成身份轉換的象征,也是宗教信徒克制私欲、勤修苦行、凈化靈魂、圓滿今生、造福后世的階梯。無論外在形態還是內在結構,朝圣都體現著“復命歸真”的深層精神文化內涵。
(二)旅游:一種精神文化“朝圣”
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后工業現代社會里,現代人更多地把追求目標轉移到了心理、精神方面,希望建立良好、和諧的人際關系,不斷完善和發展自己,渴望一種更輕松、更真實、更自然、更自我的生活,后工業社會人們更是感到一種自身內部文化震蕩與文化涵化的強烈需要,而旅游便正好能使人的這種內心精神方面的需求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可以說,現代旅游就是現代人為滿足其精神心理需求,而去各自的“圣地”探求自己的精神和文化價值的一種心靈休閑活動。
在物質日益富足、精神日顯貧瘠的現代社會,現代人渴望知識、友誼和理解,追求自由、成就與幸福,希望借助旅游來尋求不同的經歷和體驗,從而不斷豐富、改變、創造自己的精神素質,實現自己的終極目標和精神價值。現代旅游者的這種多樣化、多功能、高品位的精神文化需求,直接導致了旅游動機和旅游本質內涵的精神文化性,并寄寓和展現在旅游者整個旅途中的各項旅游活動之中。旅游與朝圣一樣,有著精神文化的動機與本質。
現代游客被旅游目的地“圣地中心”的獨特文化所吸引,游客就像歷代朝圣旅行中的“香客”,旅游也就同朝圣一樣,猶如人生的“通過儀式”,成為一種類似宗教般的信仰篤信與行動虔誠,為了抵達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那一個個“圣地天堂”,游客們背井離鄉,潛心苦行地創造著一個個“天堂神話”。旅游與朝圣一樣,體現著精神文化的信仰與符號追求。
在旅游階段,旅游者從日常的“自我中心”走向遠處的“圣地中心”,此時,無所謂身份、職業與高低、貴賤之分,在精神力量的驅使下,所有人同吃、同住、同樂,共同體驗無拘無束地不帶世俗“人格面具”交往的本真,過著暫時返璞歸真的生活。旅游與朝圣一樣,體現著眾生平等的文化精神。
旅游歸來,旅游者感到自己進行了一次內部的精神革命,緩解和消除了自身的緊張與壓抑,經歷和體驗了異質的文化與生活,尋找到自然真實的自我與人我關系,感受到“天”、“地”、“人”的和諧,精力充沛、煥然一新地回歸生活。旅游與朝圣一樣,有著精神的補償與升華的功效。
可見,旅游是現代人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是從“我者”走向“他者”,從“世俗”走向“神圣”的神圣旅程,集中體現著現代人的精神文化需求。由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當今涌現層出不窮的文化旅游熱,也不難理解為什么文化背景越高的人,往往其旅游動機也會越強烈。眾多的事實表明,在旅游過程中,現代游客在追求旅游娛樂意義的同時,更多地是追求旅游的精神文化內涵,旅游是一種現代新形式的精神文化“朝圣”。
五、結語
20世紀末期,朝圣和旅游被納入了西方人類學考察的視野之中,并日漸成為人們愈加關注的對象。在旅游人類學看來,所謂“朝圣”,是指為了獲得精神價值,或精神康復,或純粹表現為一種苦行和感恩的旅行活動,而實現這種活動的過程就具有人生“通過儀式”的完整程序與意義。旅游是一種相對世俗的神圣旅程,也具有人生“通過儀式”的完整程序與意義,也是為了達到帶有某種精神文化意義上的目標和符號追求,進而獲得心理上的慰藉與精神上的升華。從外在形態看,朝圣與旅游都是人類有異于日常生活的另類“生活方式”,表現出種種與日常生活相異的神圣特征,體現著人類普遍存在的“倒換生活體驗的需要”;從象征結構看,朝圣與旅游都是人生歷程中的“通過儀式”,有著同樣可辨而連續的閾限前、閾限期、閾限后三段式程序結構,人類通過這個儀式,完成“世俗”與“神圣”、“我者”與“他者”、“原我”與“新我”的過渡與交融;從內涵意象看,朝圣與旅游都是人類追求的精神文化“家園”,為了抵達屬于自己心靈家園的“圣地中心”,朝圣者與旅游者遠走他鄉,享受虔心苦行的神圣與愉悅,朝圣與旅游集中展現了人類的精神文化追求,體現著“復命歸真”的深層精神文化內涵,蘊含著精神文化的動機與本質。“朝圣”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精神文化之旅,旅游是一種現代意義上的精神文化“朝圣”。在強調“以人為本”的現代社會,作為體驗經濟時代領頭羊的現代旅游業,必須正確把脈現代旅游需求的特性,高度關注人類的精神需求與文化體驗,努力讓游客在旅游中接近自己尋求的神圣與真實的體驗方向,最終讓游客在旅游中實現心性的休閑與人生的朝圣,進而創造旅游體驗經濟與旅游高峰體驗經濟的最大乘數效應。
責任編輯 廉月娟
責任校對 張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