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講一個故事。三個人的。畢加索——對,就是那個怪異的繪畫大師,他的畫家好友卡薩吉馬斯,還有個女人,吉爾曼尼。
我們知道,畢加索在十三歲時,就對女人頗感興趣。他真是早熟。其實,哪個男人年輕時對女人不感興趣?卡薩也是這樣的,他竟然暗戀上自己的外甥女!很壓抑,很苦悶。那些日子,十九歲的畢加索整天沉湎于酒色,他的畫家老爹,對這個兒子簡直頭痛無比。他那個有點兒積蓄的叔叔,拍著桌子吼,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因此,畢加索也很郁悶。
當時,有家咖啡館,叫四只貓。在靠墻的一張桌子邊,卡薩跟畢加索一見如故。倆人越聊越投機,不時哈哈大笑。后來,倆人對著腦袋,異口同聲問對方:“老兄,去巴黎怎么樣?”
于是,巴黎,對這倆年輕人敞開了不算溫暖的懷抱。
同時敞開懷抱的,還有街頭女郎吉爾曼尼。
這個浪漫的法國女孩,沒幾天就讓卡薩吉馬斯陷入情感漩渦。
畢加索總算旁觀者清。他提醒道:“跟這種女人產生愛情,危險!極度危險!”卡薩煩躁地揮揮手:“我知道,知道!可是,畢加索,我現在神經混亂!一看到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就難受。”畢加索盯住那張菜色的臉,好半天,才輕輕拍拍他肩膀:“你完了!你他媽愛上個法國女孩,而且,還是個……”卡薩紅著眼,白著牙齒:“你再說,再說我擰斷你脖子!”
畢加索當然不希望脖子被擰斷,同樣,也不希望好友的前途斷送在巴黎。不久,他死拉硬拽卡薩吉馬斯離開巴黎,回老家。
顯然,這一招沒起到預期效果。
卡薩看上去愈加憔悴。終于,有一天,他抓著頭發說:“我要回去!”畢加索注視著他:“你,不能!”卡薩吉馬斯一臉憂郁:“在這里,我的心是死的。”畢加索目送義無反顧的好友,自言自語:“愛情,就是毒酒!”
這話很快得到證實。
實際上,畢加索在老家也待不下去。一條大魚,怎么甘心在小水塘受約束?他去馬德里找了份工作,一家前衛期刊的美術總監。有一天,他正在畫布上勾勒,突然心慌意亂!畫不下去。他嘟囔說:“卡薩,你這家伙怎么啦?”
就在那個時刻,巴黎的某幢公寓樓,響起槍聲!
回到巴黎的卡薩,發現吉爾曼尼又跟了別的男人。于是,他舉起槍,指著女人,語無倫次:“好吧,就讓這一切結束!”一粒子彈落在女人腳邊,地面上出現個洞。他做不到向那女人射擊,正如做不到讓女人專屬他一個人。于是,掉轉槍口,再次扣動扳機!
這粒子彈,從他的下頜鉆進去!
后來,畢加索反復想像,卡薩吉馬斯倒地那一瞬,究竟是什么樣子?
他一下子變回從前。在小酒館大喊大叫。一直到深夜,站到門口,張開手胡亂搖著,讓路邊狐媚的女人跟他回家。不止一次,酒醒后,他快速抓起畫筆,奔向畫布,要為卡薩吉馬斯畫點兒什么,但最終頹喪地坐在地上。
“我找不到感覺。找不到!”
他把畫筆扔向屋頂!
又一次酒醉中,他聽到一聲遙遠的嘆息。卡薩吉馬斯皺著眉頭,站在床邊:“畢加索,我們是不是不該來這里?”
第二天,畢加索收拾行李,直奔巴黎。
他找到吉爾曼尼。一間光線很暗的屋子。吉爾曼尼的臉在煙霧繚繞中模糊迷離。她聲若游絲:“為什么來找我?”畢加索話語低沉:“我不是來找你的!”
兩個人的戰爭。
在床上。
吉爾曼尼的指甲進入畢加索的肩膀。她在哭:“你為什么來找我?”畢加索沉吟良久:“我說過,我不是來找你!”
畢加索沒哭。
這一切,好像發生在1900年。要不,就是1901年?畢加索這個名字,后來在整個歐洲,乃至全世界,都被叫得很響,很響。有一天,他步履蹣跚,出現在一個女人面前,說:“我叫畢加索。”
那個女人,丑陋不堪的老女人,紅紅的嘴唇哆嗦著,眼睛一亮。
“畢加索?真的是你!你還是那么瀟灑!”
“你勾引男人的手段,倒仍然不壞。”畢加索微笑。
女人羞澀地低下頭。然后,聲音沙啞:“知道嗎?畢加索,你喚起了我的愛情。你,還有那畫。后來,我不止一次,在漆黑的夜里,突然坐起來,用淚水洗刷我的靈魂。我跟自己說,你是愛他的!你是愛吉馬斯的。”
畢加索沉默。他抬頭看了一圈簡陋的房間。最后,視線落到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
“你老啦。我也是。我們,都不能提‘愛’這個字眼。”
窗口鉆進來的光線,跳躍在斑駁的桌面上,那兒有一沓鈔票。老女人一動不動,瞇著眼睛打量它。好久,她自言自語:“你為什么來找我?”
那個叫畢加索的男人,已經悄然離開。
很多年以后。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一個金發美女指著一幅畫說:“這是畫家在生活失意并且在藝術上苦苦尋求突破時所作的作品。整個畫面,滿含悲傷,以及,憂郁。”
畫的下方,立著半圈黑衣人,擁抱,哭泣。地上,躺著身裹白布的卡薩吉馬斯。畢加索第一次運用白色,如此醒目。上半部分,卻出現幾個裸體女人,形態各異。畫的名字,叫《卡薩吉馬斯的葬禮》。
(王雪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