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組詩）

一場大雪在暮色中停下來了

從早上開始的這場大雪

一沓空白稿紙似的，

全鋪到了晦暗暮色里。

白天，她更像蝴蝶，

翕動著雙翅上的銀粉，

撲向小星球最冷酷的綏芬河，

現在，她終于安靜下來了，

臥在巨大的夜暮里，

放射著天堂僵直的光輝。

后來，幾個小神志了回家，

披著光，輪子飛快滑動著，

身體里一只突然會飛翔的鳥

尖叫，嬉鬧，在她懷抱里摔倒也再飛。

更遠處，我聽見了孤獨的鏟雪鍬

碰撞水泥地面的鏗鏘聲，

空曠和黑暗，比任何時都響亮。

許久，一輛小車吱呀一聲，

雪地中停下了遲疑的輪子，

它的前燈讓雪變成了黃色，

尾燈將她變成了紅色。

一會兒引擎熄了，

世界只剩下了暗藍色的白。

我沒有睡著，

我的稿紙暗淡著，

我聽見了細密的雪吞噬孤寂的聲音

雪域

細細一線長天。

雪域，在盡頭

仍是它自己。

毛絨絨光斑

浮動著點點云氣

鴉影和藍的冷。

升起一棵樹

少許枝椏的淡痕

遠遠向余生

吹著凜冽的風。

仍留在那里，一瞬

那幾乎空空的

純白細碎之光。

眼睛和骨頭疼痛

忍受透徹的黑暗

我漸漸看不清了。

寒冬夜行人

我埋頭

噴著白毛風

回家。摸索雪的微光

身上黑黢黢枝條

嘎叭叭斷裂

裹著怪異的鳥鳴

我不敢停下來

膝下一對小獸

吱咯吱咯的

滾過毛絨絨街頭終于碰到

一扇點燈的窗戶高高的

像一床粉緞面棉被

蓋在子夜的風口

我熱烈地望著

想象在空中的人

掉進另一片黑暗

我一陣陣哆嗦反抗著

骨頭里冰塊、落雪

頭壓得更低

直至全身

擠進一圍溫厚衣領

黑衣人

我不清楚

他想帶走誰?

他裹在一朵烏云里

披掛憤怒的雷霆和閃電

一個人垂立于大野

像暗藍的夜霧里停泊的大船

我不清楚

他想帶走誰?

他不哭泣，不喜悅

夢里他扛出那么多睡著的木頭

將他們堆成山然后呆呆地對望

周圍是散軼的經卷，豎琴，黯然的野花

我不清楚

他想帶走誰?

夜露里他一個人守望到東方發白

那么多睡著的木頭散了，爛了

空空蕩蕩，他的周圍

卻從不說出火，說出毀滅的雷電

我不清楚

他想帶走誰?

整夜我追蹤著他，只要我睡眠

就沒有什么讓我停下

但他一次次地來到我夢里

又一次次孤單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