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組詩）

1

夏天，我經常坐在一家咖啡館，仔細地啜飲一杯咖啡，

想一些事情，或者從肉體里拿出一些憂傷，然后再放回去。

我的兒子正在長大，妻子在一家幼兒園哄逗著別人的孩子，

我沒有來信，我沒有上帝，我多么渴望我有!

我多么渴望在這個夏天能聽到一個消息，我多么渴望

聽到生活另一個側面的美或悲傷，聽到靈魂的抽泣或一滴汨。

在這個世界，讓我們臉紅的事情已經不多，

我多么渴望臉紅一次，雖然這個渴望有點遲到的意味。

窗外，天空只高出我們一點點，樹木只高出我們一點點，

人流如水，匆忙沿街蔓延，我一杯咖啡尚未喝完，

他們已經逐漸深入到黑夜的生活中，

這個時候他們的心里會不會出現夢想中的天堂?

2

咖啡館里，大家心照不宣，只允許眼睛看到彼此的相貌，

我不能退入內心找回幸福，你也不能找回失去的孤獨。

咖啡館，一點一點地培養著時間的耐心，

親愛的生活，我們就是這樣將它一點一點地消磨掉!

昏暗的光線下，一支煙和一杯咖啡之后，月亮搖搖晃晃出來了。

但你看不見，幸運和厄運都靜悄悄的——

一個人躲開人群，在咖啡館要等到最后一刻，

一個人總是在自己的火焰里，等不到消息。

我看到一個假寐的小姐在月光中抬起了頭——

像抱著一場疼痛的微笑，像一團電流閃現在咖啡館，

她能在這里找到一個彼岸嗎?毫無疑問

她等待著一個人虛偽地說出自己的傷心和無奈。

3

夏天，我經常坐在一家咖啡館，時間睡了，

但我醒著，就像魚在水里醒著，在此岸與彼岸之間，

我的方向如同我的命運一樣盲目，紙里包火，

什么時候我的靈魂才能慢慢走回我的肉件?

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為了眼睛和耳朵的饑餓，

我常常受到誘惑，可親愛的生活多么慢啊，

像窗外的雨，多么細，多么密，多么不可能被數清，

我聽不到任何感動和激情的消息。

窗外，生活中驚慌失措的人群在奔跑，叫喊——

他們從一個路口進去，又從另一個路口出來，

這個夏天的事物在迅速轉移，道路踉蹌著，

愛情踉蹌著，而剩下的世界需要一個消息來安撫。

4

咖啡館在街角的一邊，在這個緩慢的夏天如一只懶散的貓，

樣子溫柔幸福，像是在懷念昨天的新婚之夜，

當黑暗降臨，當它開始閃爍，一些不愿回家的人

走來走去，四處張望，裝作對它冷淡，對它不需要。

為了找到朋友，為了等到遠方一個突然的消息，

我愛上了咖啡館，在沒有愛情的年代，我讓肉體里的骨頭

松弛，認真地迷戀一個消息到來之前的軟弱、疲倦和享樂。

一個夜晚它這樣來到，照樣會不留痕跡地過去——

我等待著一個消息。我等待一個更幸福的笑容朝向我的時候，

突然發現咖啡館的桌子造得像個海灣，或一把小提琴，

像兩半甜蜜的蘋果，像新郎和新娘——

我看著它，眼睛會突然在這個夏天溢滿感激的淚水。

5

夏天，我經常坐在一家咖啡館，一根燃盡的煙頭落到胸膛，

一陣簡短的疼在喉管的深處突然消失。

我喝著咖啡，在這個夏天我一直這樣喝著咖啡，

就像在奔跑之后，只能用短促的呼吸安撫和治療自己。

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秘密，整個夏天我無所事事，

只能這樣坐在咖啡館等待。我離開母親，離開妻和子，離開家，

離開了詩歌，離開了多余的疼痛和我小心守護的幸福，

這不僅敗壞了我一個夏天的胃口，也加重了夢的負擔!

我這么長時間在咖啡館滯留，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消息的出現，

像泥沼里的時間，我獨自一人正經歷著一次危險的沉降。

我靜靜地在這兒喝咖啡，等很多人都來碰上我，

我喜歡一個消息突然出現，我喜歡一個消息帶給我突然的驚恐。

6

咖啡館：一些人相互道別，他們不會永遠；一些人手挽著手，

像遇見了什么，但不會是溫暖；緊挨我坐的一個少女，

故意打著瞌睡把臉轉過來，并慢慢用身體向我擁擠，

她以為她是太陽，愛完東邊的，又可以接著愛西邊的……

我壓抑著自己的厭惡，又表達出虛假的親近，

她是不是也同樣如此!這多么羞恥——

想一想，一個人的生活和另外一個人活著是多么相同!

幸虧這個世界還有一個我要等待的消息呵——

這個夏天，我把憂傷藏在心底，坐在一群身份不明者中間，

我不敢說我是一個詩人，坐在這里的目的

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命運的消息突然出現，我知道——

真正的生活，這才剛剛、剛剛開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