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著名攀登者米克·里貝克只身前往南極大陸莫德皇后地,計劃挑戰那些隱藏在蠻荒角落里的從無人攀登過的巖壁和尖塔群。他為此次遠行設定了嚴格的標準:不借助機械動力、無后援、單人風箏滑雪穿越大陸冰蓋,抵達目的地再登頂山峰。歷經12天的努力,米克完成了“冰凍的眼淚”路線(5.10 A3),也因為穿攀巖鞋攀登路線上的裂縫致使腳趾被凍傷。趕在返程前,米克“徒步+攀登”完成漫長的山脊路線,登頂了早先嘗試巖壁路線時遭遇失敗的那座山峰。
風化的巖石
11月的颶風迎面吹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獨自出海的水手。大海被清澈的藍色冰體替代,航行也不再依靠桅桿,而是靠牽引著雪橇和滑雪板的風箏。我的目標是考察并爭取登上這里成群的花崗巖高墻——它們遙遠,如座座巖石島嶼,氣勢雄偉卻也暗藏殺機。如果把南極洲比作一個冰質的花瓶,那么這些“小島”,還有造型獨特的巖壁與巖塔,無疑是其中綻放得最耀眼的花朵。
實際到達時間略早于常規攀登季節。我從南非開普敦出發,乘飛機前往俄羅斯基地新拉札列夫科考站。當我在10月31日那天踏上冰雪鋪就的跑道時,太陽的位置還在地平線以下,氣溫約為零下45攝氏度,伴隨著每小時96公里的風速。我祈禱即將來臨的日子會比預計的溫暖。

離開俄羅斯基地,經過兩小時飛行后,我已置身在花崗巖石塔林立的荒野中。我們乘坐的小型雙翼飛機在接觸到破碎冰面時的表現活像只垂死掙扎的魚。俄方飛行員顯然是過于興奮,那架勢快趕上蹣跚學步的孩子推著學步器來回瘋跑。
我指給他在鋒利如劍的尖塔群中想要降落的位置,飛行員一臉困惑地瞧著我,無法理解為何我會想要獨自攀登那些玩意兒。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我對自己的困惑絲毫都不亞于他。
單人嘗試新路線,尤其是去到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之一,沒有什么比這更具挑戰并且充滿神秘。關于這次遠征,始終有兩點讓我無法完全放心:刺骨、狂暴的大風,還有藏匿在絕美的金色巖壁背后那松動的花崗石石質。
在風箏的牽引下,我用了一天時間滑雪偵查路線,著實有些非常漂亮的目標可供挑選。但是我不得不非常遺憾地說,其中的大多數都過于危險,少數幾條看上去頗值得一試。
在這些誘人的路線中,有一條位于山峰正前方高高聳立的“船首”狀巖石突起上,當我從遠處用望遠鏡觀察其上的裂縫時就對它一見鐘情。要不了多久,我就把對它的愛付諸實踐,頂著疾風與零下的低溫,我固定好三個繩長的路繩,通過了最初一段難點。不幸的是,隨著第四段繩距的開始,所有關于在南極攀登可能會遭遇破碎、質地無法預知的巖石的傳言在我面前被一一驗證。
世界末日的崩塌
當時我正沿一段狹窄的巖階橫切,兩個吊包大小,搖搖欲墜的頁巖攔住去路,似乎只需一陣微風就能把它們吹落山腳。我給自己設好確保,試著輕推其中的一塊,結果兩個石頭立刻朝山腳猛沖下去。在我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之前,就已清晰感受到石頭撞擊巖壁產生的震顫,心頭的恐懼油然而生。
連鎖反應自此開始,首當其沖是巨大的,形如桌球臺的碎石塊,它原本是構成身旁右側三米處的兩面角上裂縫的一部分,從山體斷裂開后呼嘯著落下。在我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心態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時,又一塊卡車般大小的花崗石再次松動摧殘我的神經,伴隨這次崩塌的是更多破碎的落石與撞擊的巨響。
我藏身在死角,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巖壁和大地在晃動,仿佛化身成恐怖的怪獸發出凄厲的嘶吼。聲音制造的恐懼要遠遠超過視覺的紛亂——似乎整面高墻都要就此坍塌。絕望和害怕使得我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爆裂聲沿著大陸冰蓋傳向遠方,我覺得有些眩暈,四周依然不時能聽見細小巖石順山坡>中刷的聲音。一切似乎都已凝固,我感覺到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緊緊鉗住,無法移動。我像剛剛從水下浮出一樣大口喘著粗氣。這堪稱我在登山時有過的最難以置信的經歷。
當一切終于平息,環境中再無任何響動,只余下淡淡的寒意,刺眼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也重新回來。我默默繩降,突然間想到女兒,淚流滿面。我鉆進睡袋,喝掉保溫瓶里僅剩的一點兒溫熱的液體,又補充了些食物,然后嘗試著睡著。接下去的幾個小時里,我不停翻來覆去,大腦深處似乎仍有陣陣撞擊聲傳來。
從悲到喜的人生
15小時后,我感覺自己恢復了活力。我認真思考后面的決定。歷經辛苦終于獨自來到南極,單人攀登的夢想仍舊像磁石般牢牢吸引著我。
我穿戴好滑雪裝備,再次出發尋找攀登目標——一座有著咖啡桌大小頂部的漂亮尖塔。上次的失敗令我更加渴望能夠登上這座山的頂峰。
幸好腳下的路線大部分巖石都足夠堅固,在和狂風、暴風雪作戰16天后,我終于站上了頂峰。登頂時刻本應有的喜悅基本上被對巖崩的擔憂抵消個干凈。為了可以更精確地完成技術路段,我全程都穿著攀巖鞋攀登,因此也不可避免要忍受肢體局部的凍傷。
陡壁上的每個夜晚,只要想到第二天等待著的工作,就幾乎無法入睡。之前經歷落石造成的心理陰影仍舊困擾著我。無論怎樣,最后我還是登上了這座“風車尖塔”的尖銳頂點。
原路繩降,安全撤回大本營,直至此時我才有心去欣賞遠方地平線那美麗的落日景象。
我知道自己理應盡快離開,但還是無法忘記那座驚艷的“船首”。返程前三天,我滑雪抵達它的底部,沿著漫長好似龍脊的山脊路線沖頂。數小時后。當我完成了生命中最美麗的山脊線后,我發現自己已然站立在曾經試圖毀滅我的“船首”頂端。我又想到了女兒,但這次沒有眼淚,取而代之的是開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