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攀冰技術誕生前的上世紀40-60年代,無疑是阿爾卑斯攀登的黑暗時期,那時阿拉斯加的攀登基本上只是穿越莽莽冰原的探險。你可以參考沃特曼在《高峻的阿拉斯加》中的描述:老桿子們知道如何順利通過那些兇險的地形……
這就是我在2006年5月明媚的春日里,盤旋在Yenma冰川上空時的想法。此行是尋找阿拉斯加山脈最遙遠的秘境之一——魚鰭峰高差1200米的南壁。嚴格來說魚鰭峰是福拉克山的衛峰,它僅有的攀登也是福拉克山壯麗的西南側扶壁歷史性首登的附屬品,一條老派圍攻風格的攀登,如果它確實曾被完成過的話。
魚鰭峰南壁的地理特征很容易使人聯想起北美地區最經典的獵人峰北側扶壁路線或是麥金利山南壁路線,區別在于它深藏于一處荒涼不為人知的環形山谷中。令我擔憂的不是巖壁自身,而是進山路線:在距離巖壁底部八公里的地方,有道難以逾越的冰瀑阻擋住Yentna冰川向下延伸的勢頭。從冰瀑到巖壁的山谷兩側布滿數不清的懸冰川及具有潛在雪崩危險的山坡。相形之下,我曾經拜訪過的其他幾處聲名狼藉的阿拉斯加冰川——如Kahilta冰川東北分支及TokosItna冰川東側分支都只能算是小兒科。總而言之,魚鰭峰將給我前所未有的挑戰,在真實的荒野背景中,它兼具有現代風格的技術攀登以及老派探險中考驗人類體力、意志極限的冰河穿越與下撤。不開玩笑地說,我對于是否能夠抵達攀登路線的起點都存有疑慮。但正是這樣的未知牢牢抓住了我。我必須去嘗試一次。
一年后,Ben Gilmore,PeterDoucette與我來到Yentna冰川。面對危機四伏,被環形風封鎖的積雪場,天才的飛行員還是找到了安全的著陸點,這里剛好位于從冰川中央穿過的保護區邊界外沿。第二天,我們沿著冰川向上徒步六公里運輸物資,并在距那道著名冰瀑2.4公里的位置建立大本營。得了感冒的Ben決定留在營地休息,Peter與我前去偵查到達冰瀑的路線。看起來我們可以從西面繞過3090峰低處那些容易引發雪崩的暴露地段,但這只是極其粗略的判斷。

隨后幾天,我們繼續觀察冰瀑與巖壁,同時在營地四周熱身了兩條新路線。Peter與我在離營地不遠的1870峰東北壁熱身。高差1000米的巖壁主要是陡峭雪面和幾組很短的M5混合繩距。我們或許是第一支登頂這座山峰的隊伍,加之他又是第一次來阿拉斯加攀登,因此他榮幸地將山峰命名為“Rogue Peak”。在從南側一段長雪槽下撤時,Peter觸發了令他難以忘懷的一次板狀雪崩(這趟行程中我們發現Yentna冰川上的積雪場要比阿拉斯加山脈任何一處都更薄、更加不穩定——更接近于大陸性冰川而不是海洋性冰川)。兩天后,Ben的身體狀況好轉,于是我們決定去Yentna冰川西北分支的盡頭看看那條喜馬拉雅風格的迷人山脊,當做正式攀登前最后的準備。我們把這條有多個頂峰的漂亮山脊稱做“Mantok”峰群。在一個可以用完美形容的阿拉斯加清晨,我們各自沿著Mantok北峰東側巖石凸起延伸下的狹窄、曲折的溝壑向上攀登。我們沒有結繩攀爬了路線的90%,只有兩到三段混合繩距采取了保護(難度依然是M5)。
我們感覺已經充分適應了該地區的氣候與環境,清點裝備準備最后的行動。我們計劃清晨時盡快通過冰瀑,在安全的前提下距巖壁盡可能近的扎營,然后第二天嘗試直接攻頂魚鰭峰南壁。此刻站在離路線12公里的地點,你很難說清前途上等待著你的究竟是怎樣的狀況。但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當風暴降臨時Yentna冰川上游會變得非常危險。我們知道一旦穿過冰瀑就必須全力以赴。
連續兩天我們都是凌晨三點起床,但面對不穩定的天氣只有等待。終于迎來了一個清朗的寒夜。我們先滑雪穿過冰瀑下游,向西爬上雪坡,然后取下滑雪板,背著它們攀登一道40度的雪槽。橫切過幾段懸崖后重新回到冰川上。我們巧妙繞過了冰瀑。穿好滑雪板后,我們繼續向巖壁前進,緊盯著冰河中央滑行,以盡可能躲避開兩側冰塔的威脅。距離巖壁還有一公里時,我們停下來討論是否要在此扎營,但覺得這里不夠安全。前面不遠處,在巖壁的右下部,能看到隱隱聳立著的巨大冰塔。必須即刻上路,我們僅有的選擇就是急速通過這處客觀危險,到巖壁底部尋找一塊營地。Peter在前方開路,我們倆緊隨其后埋頭苦走,雖說不上急速,但也始終沒落下。我們草草存放好滑雪板,經過冰塔正下方后,朝左上方不斷攀升,以最快速度越過雪崩殘骸堆積區。終于,站在最后一道冰窟前,我們停下稍作喘息。這也是穿過冰瀑后我第一次感覺到徹底安全。我們試圖尋找到合適的營地,最終決定在冰窟上方一百米處的一面險峻巖石墻的根部安放帳篷。直到下午兩點,我們才得以鉆進睡袋休息。
午后的天氣波動愈發劇烈。這是典型的阿拉斯加暴風雪天氣——沒有遮擋天空的厚重云層,只聽得見雪花落在帳面上發出永無休止的輕響。很不幸,降雪量很快就大到足夠在巖壁上制造崩塌,頭頂上不斷有流雪發出駭人的響動。下午四點,Peter與我到外面鏟除掉四周的積雪,以防止帳篷被推下山去。我決定另建一個更加靠譜的藏身點。直到晚上八點,滿頭大汗、精疲力盡的我們終于搬進新挖的雪洞中住下。一下午休息換來的體力全都耗在這上面了。
凌晨三點鬧鐘響了。Ben大聲宣布天空晴朗,然后立馬點燃爐子燒水。我心中默默感謝上蒼賜予我值得信賴的搭檔。如果換作獨自一人,尤其是在經歷過昨晚的流雪插曲后,我不太確定是否還有足夠的動力繼續向上。我解決了首段復雜的混合繩距后,隨后兩段普通的冰壁以及一些迂回的路線讓我們進入了遍布巖石的陡峭雪坡。我們打算先接近那段從大冰塔左邊緣往上伸展的寬大溝壑。Peter接手了開路工作,找到雪槽后,我們沒有結組,迅速攀登到標志溝頂的險峻轉角。隨后Ben先鋒通過了這塊死角,很顯然這是全程的難點。在陡峭的花崗巖壁上,我們幸運地遇見一組完美的煙囪裂縫系統。這段180米的特征地段提供了一些極有搞頭的薄冰壁與混合路線,不禁使人聯想起在“教堂壁架”(Cathedral Ledge)上所體驗的經典的冬季攀登。隨著午后的漸漸臨近,天氣開始惡化。四段繩距后,我們欣喜地發現順著腳下的雪坡再往上,就可以進入通向巖壁出口處的最后幾段斜面。我再次承擔起領攀的任務,在頻繁的暴風雪中穿行;往往前一分鐘還在下雪,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隨即天空立刻轉晴,透過云層間的裂隙甚至能瞅見山腳下的Yentna冰川。當我們切入末端巖石帶,開始沿最后一段陡坡向山脊攀登時,迎面吹來了狂暴的颶風。我低下頭費勁地走著,提醒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通往頂峰山脊的路線上,到那兒后我們將稍作休整討論后面的計劃。我登上福拉克山西南側扶壁的頂部,這里距魚鰭峰頂還有約100米。一朵莢狀云環繞著福拉克山南峰;一條厚云層帶則正向東面移動,吞噬著余下的山脊。
Ben與Peter也趕了上來,我們坐在背包上休息,邊燒水邊商量接下來的對策。Ben希望繼續向上,一舉拿下魚鰭峰,Peter認為應該下撤,而我則搖擺不定。當我們化雪燒水時,天氣依然變個不停。把水壺全部灌滿,干掉一袋速溶麥片粥后,我們達成一致決定下撤。就我個人而言,促成下撤決定的關鍵因素是從冰川接近巖壁這段路線所蘊藏的風險。面對持續暴風雪,從一面阿爾卑斯巖壁繩降還是可以接受的,但要穿越數公里籠罩在雪崩與冰塔陰影下的冰川,并且都是裂縫密集區域——這不是我樂于承受的。
Ben率先在午夜中繩降。開始還不斷有流雪沖下,但后來天氣卻漸趨緩和。除卻一次意外的卡繩耽擱了個把小時,我們總算在早上八點,也就是出發26小時后回到雪洞。我們喝了點水,然后睡了三小時。等到中午醒來時,外面又在下雪。我們匆忙整理好裝備,再次快速穿過冰塔下方,來到存放滑雪板的地點。以后的下撤——拉著沉重的裝備在暗淡的光亮下滑行,卸下滑雪板再次橫切過懸崖,倒攀來時的雪槽,滑雪穿越冰河下游——正如你所預料的,沒有意外。繞過冰瀑返回下面的冰川時,我們都累壞了,此時又下起了大雪。我們大約晚上11點回到大本營。到第二天中午前,地上已經堆積了一米厚的新雪。
我們在魚鰭峰南壁的攀登,肯定將再次激發阿拉斯加山脈的鐵桿們對那個老話題的辯論熱情,那就是一次沒有登頂的攀登能否算作一次完成的攀登。我不想在這給自己留情面:我們最初的計劃是完攀南壁登頂魚鰭峰。因此按照自己的標準,我們是失敗的。但回過頭再次審視這段經歷時,我為自己的所為感到驕傲。三天后,當飛機帶我們離開Yentna冰川時,我沒有任何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