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栗女人香

原來，天地間最攝人心魄的香氣也比不過那淡淡的薄荷味，只因為，那里面有愛的清香——

香味

藍茹有個招牌表情：突然眼睛睜得大大，鼻子微微皺起，長長吸口氣，接下來，有時閉上眼，很陶醉的樣子，有時卻把眉頭皺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她的狗鼻子又靈起來了，遇到不一般的氣味就一個勁地嗅啊嗅，好聞的、不好聞的，在藍茹超常的鼻子里有情緒、有故事，是活生生的，氣味的意義對她非同一般。

她收集香水，家里有上百種香水，用一個專用的柜子來裝，奢侈得像一個富家小姐，其實她并沒有太多錢，這只是她利用工作之便拿回來的樣品。她是一位調香師，對，正是靠她那非同一般的鼻子吃飯。

她是美食家，為了一碗好口碑的麻辣燙，可以從城東跑到城西，鉆進深深的小巷坐到半夜。吃到嘴里的味道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鉆到鼻子里那辣乎乎、香噴噴的氣味。

粵菜的氣味她也喜歡，都說粵菜清淡，正是那清淡的烹調方法最能保持食物本身的氣味，少油、少鹽，青菜有股淡澀味，肉類有種甜香味，海鮮的味更特別，蝦像花香，蟹像茶香，魚的鮮香像森林深處的濃霧的氣味……貪吃的朋友最愛和她一起吃飯，她抽著鼻子聞來聞去，一副陶醉得不行的樣子，人家早就撲到盤子里吃了個熱火朝天。

臭味

尋找美妙的氣味是快樂的，可是更多的時候是苦惱，身邊總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氣味，并不美好。別人看來最最干凈的洗手間，她也能從洗滌劑、增香劑的味道中辨別出最本質的臭氣。

走在路上，有汽車尾氣、下水道氣味、垃圾箱里小動物尸體的腐臭，這些都能忍受，最讓藍茹痛苦的卻是過往行人千奇百怪的體臭。

有些人還有更奇怪的氣味，那個坐在艷紅色敞篷車里的時髦女郎，知道一條街上的人都看她，故意作出些夸張的表情姿態，大家只有羨慕的份，可是藍茹卻聞到她飛揚的頭發里散發出縱欲過度的腐敗之氣，任她用多少化妝品和香水也掩不住。

還有站在戲院門口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好像在等人，他身上發出一種荒野墳場的氣味，詭異而難聞，藍茹從他身邊經過，突然打了個寒戰，匆匆走過數米，才敢回頭仔細看。這是死亡的氣息嗎？她慌忙甩甩頭，甩掉這種不祥的念頭，自己只是有個靈敏過度的鼻子，并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還是不要咒別人的好。

可是，當她走到對面街上，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一大塊水泥從正在裝修的戲院樓頂掉下來，砸爛防護架上的塑料棚，不偏不倚，砸中那個男人的頭。

無味

第二天報紙角落有則小小社會新聞：“昨天晚上，正在裝修的中華大戲院水泥塊剝落砸中一位行人，傷者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去世，工地方面正在追究相關責任……”藍茹拿著報紙，手簌簌發抖。她有一個特殊泡沫做成的防噪音鼻塞，塞住自己的鼻子，不要聞到臭味，更不要聞到那給她帶來恐怖感覺的氣味。

當警察的男友阿健安慰她：“別怕別怕，靈敏的鼻子是上天賜給你的恩物，凡事有利必有弊嘛……”沒有用，那種恐懼攫住她的心，她縮在床上瑟瑟發抖。她不是巫女，她只是有個超常的鼻子，天賦異稟的鼻子被自己縱容著，已經從靈敏變得妖異，它聞到的不再是氣味，而是隱藏在氣味背后的人性，還有人的命運。

有一刻，她寧愿自己再也聞不到任何氣味，就像同阿健在一起的時候。

和阿健在一起有兩年了吧。阿健長得帥，人品又好，但這都不是藍茹喜歡他的理由，她愛與氣味有關——阿健身上沒有任何臭氣，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氣味。他滿頭大汗時沒有通常男人的汗臭，剛起床時沒有人人都有的口臭，藍茹替他挑選各種香氣的香皂和配套沐浴液，洗浴過后的他，便散發出各種好聞的味道，香皂的香成了他本人的香，藍茹喜歡。

還記得認識他那次，是朋友芝芝的生日PARTY，芝芝挨個介紹新朋友給她認識，握一次手，她就不自覺地皺著鼻子聞一下，喜歡對方的氣味，她就把這個人劃到朋友的圈子里；不喜歡的話，下次見面她就裝不認識。

輪到阿健時，藍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空氣中所有的氣味都消失了，一片澄明，心緒說不出的寧靜，她用那招牌表情嗅了又嗅，芝芝和阿健都笑起來，她這才不好意思地握住阿建早已在空中涼了半晌的手。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藍茹滿腦子的問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轉頭尋找阿健的身影，還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邊猛吸鼻子，她不相信世界上還有無味的人，想用自己的鼻子再次證實，可是她的模樣在別人眼里完全就一花癡，熱心的芝芝覺得自己如果不趕緊撮合他們成一對，那真是對不起天地良心。

夢之味

阿健請了假陪藍茹，她一整天都窩在床上，哭一陣、發呆一陣。天黑了，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仿佛聞到那墳場般的氣味。她纏著阿健陪她說話，直到夜深沉兩個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藍茹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還在和人聊天，對方卻不是阿健，對，不是阿健，也不是任何男人，因為，他沒有臉，只有他的氣味讓她知道，那是一種非常濃烈的氣味，濃到讓她想打噴嚏、想咳嗽，甚至想嘔吐，卻又吸引她抽著鼻子用力聞，一邊聞一邊拼盡全身力氣地愛，排山倒海、天崩地裂。突然，她意識到對方一動不動，不不不，是“它”，它不會動，那甚至不是一個人……

藍茹的尖叫在黑沉沉的夜里尤其凄厲，一頭的汗，頭發濕答答地粘在耳邊。阿健輕聲安慰她：“沒事沒事，做了個噩夢，看把你急的。”阿健放心地睡了，她卻摟著他的胳膊，再也不敢合眼。

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大雨，大雨逼出空氣中的土腥氣，濕而粘，正如噩夢后的身體。她睜大眼瞪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想，如果昨天也下雨就好了，那個男人就不會站在屋檐外頭等人了，也就不會被掉下來的磚砸到了。

現實之味

藍茹的工作室非常素凈，白墻黑椅，靠墻一溜長條型的工作臺，空氣過濾裝置發出輕輕的嗡嗡聲。工作臺上放滿帶塞子的小瓶小罐，她的工作就是將小瓶小罐里散發單一氣味的不同物質組合配制出好聞的香精。

這天，剛走出公司，藍茹就感受到一種獨特的氣味，不不，不是聞到，是感受到，那氣味像一個場，把她籠罩在里面，她的心怦怦跳著，越跳越快，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這是昨晚她夢中的氣味，那可怕的誘惑之味！怎么可能，出現在她真實的生活里？

她在長長的走廊里發足狂奔，同事們紛紛退到墻角避讓，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轉個彎，她幾乎是用整個身體撞開接待室的門，是這里了！里面有兩個人，一個是經理，另一個，正是這氣味的源頭，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氣味似乎又和夢里的味道不太一樣，沒有那么濃，對她神經的刺激卻是一樣的，那介于極香與極臭之間的氣味，似乎與某種動物的情欲有關，像麝香，卻又完全不是一回事。藍茹只有一個念頭：真切一點，再聞得真切一點，究竟是什么氣味如此攝魂？

藍茹徑自走到那個中年人身邊，湊近了聞，嚇得中年人頻頻往后躲。經理愣住了，趕緊向客人介紹：“這是本公司的首席調香師藍茹，您需要的產品正好也需要藍小姐配合開發?！痹傧蛩榻B：“吳先生，國際香料商，有興趣和我們合作開發本國最昂貴的香水。”

五分鐘后，藍茹拉吳為的手徑直走出接待室，根本忘了旁邊還有一個目瞪口呆的經理。沒有人知道房門緊閉的工作室里發生了什么。半小時后，兩人像進去的時候一樣手拉手走出來，藍茹的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個標準50亳升香料瓶。

路過的每一個人都聞到了，那瓶子里裝的是一種散發腐臭之氣的東西，他們也都知道，香水的香只有完成最后一步勾兌后才聞得出來，那之前，很可能是臭的，可是，這么臭，這么臭……沒人敢問，大家只能默默地閃身讓開。讓兩個眼里完全沒有別人的人，和一瓶難聞的液體，離開公司，鉆進客人那輛黑色的林肯加長車。

愛的薄荷味

車子行駛了很久，轉了一彎又一個彎，從市區到郊區，上高速，下高速，不知走了多遠，一幢漂亮的小樓出現在眼前。

那種攝住她靈魂的氣味濃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并且并非一種單一香味，仿佛是同一支香精調出的各種變調，從巨大客廳的不同方位傳過來。

她看看手中的小瓶，再仔細聞一聞空氣中的氣味，疑惑地，把瓶子打開，像灑水一樣將瓶中的液體灑出去，先是一陣臭氣，匯聚到空氣中，竟然變成一種濃香，比任何一支純香精還要香，香到令人窒息，香到令她方寸大亂。

吳為靜靜走過來，藍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狠狠抓住他。夢中的場景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閉上眼，半開半合的唇迎向這個今天第一次見面的男人。

他卻扶住她，不讓她靠近，他的聲音冷冷地飄過來：“真聰明，我沒看錯你，配出了我夢想中的香味。這將是全國，不不不，全世界最有魅力的香水?！彼蝗淮笮?，嚇得半醉半醒的藍茹猛地睜開眼，他的灼灼目光直逼到她心里去：“你知道這是用什么做底味的嗎？”藍茹像夢游一樣搖搖頭。“是天地間最純正的氣味，人體的氣味……”那聲音突然像面團被擰成麻花扔進油鍋一般猙獰起來，“女人香……”

藍茹驚恐地瞪大眼睛，她想反抗，卻在濃郁的香味里喪失了全身的力氣，她頹然垂下手，碰到口袋里一個硬東西，她猛地想起阿健臨出門時說的話：“如果你又聞到什么不好的氣味，聞聞這個?！蹦鞘且恢恢胃忻坝玫谋『杀峭?！

她飛快地掏出來，擰開蓋子猛嗅一口，全身的力氣都回來了，她揮著那支純薄荷做成的油膏，對準吳為的眼睛直直戳去，趁吳為捂住眼慘叫，她拔腿狂奔，一邊掏出手機按定1號鍵，1，正是阿健電話的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