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的玫瑰唇彩

十四歲那年，我喜歡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子在銅扣街上跑來跑去，有染了發的少年對我遠遠地吹口哨，我就像只敏捷的兔子一樣大步大步沖出他們的視線。

第一次遇見夏暮，是被困在的電梯里。黑暗將我們吞噬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彼此的呼吸那樣清晰地回蕩著，填滿我們之間的每一道隙縫。

電梯故障的瞬間，天崩地裂一樣，我被震得東倒西歪，夏暮伸出手來，穩穩地托住我，他的手臂強健有力，我感到自己一瞬間柔弱得像根水草。

電梯門很快被打開，姐姐沖進來，撲到夏暮懷里，大驚小怪的表情像是方才被困的人是她。我撇撇嘴，低頭走出狹窄的空間，卻被夏暮的手臂拉住，你確定你沒問題嗎？他說，眼睛睜得很大，眉毛皺起來，很認真的樣子。我打掉他的手臂，沖他吐舌頭，然后跑開。

我忽然就感到開心，我想我吸引了他的注意。比姐姐更吸引他。

夏暮來找姐姐看電影，卻在電梯里認識了我——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姐姐換上一件紅色的短裙，大波浪卷發甩在肩上，黑色馬靴的細高跟在木質地板上踏出無限風情，她小鳥依人地環住夏暮的手要出去，才看到我正杵在門口當門神。

本來兩人打算看場浪漫的愛情文藝電影，卻被硬跟著要來的我拉到了槍戰片專區。我恬不知恥地坐在他們中間，一邊大口嚼著爆米花一邊對著武打動作眉飛色舞。

中場休息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在黑暗里旁若無人地接吻。一束光打過來，姐姐微微揚起她薔薇花瓣一樣的嘴唇，豐潤飽滿，鮮艷欲滴。

我伸手摸到自己的嘴唇，那么薄那么干，像顆被曝曬過的白菜，一寸一寸枯萎發皺。

姐姐像一只發出奪目光彩的蝴蝶，我卻像個灰頭土臉的毛毛蟲，我想是因為我沒有好看的唇彩，要玫瑰色澤的，要鮮艷欲滴。銅扣街那家專賣店的櫥窗就有，我那樣渴望得到它，圍著它轉，想要打破玻璃進去搶的程度。

可我膽小，怕被抓進牢里關起來，有老鼠啃我的腳趾。

于是我日日穿著棉布裙子在銅扣街上跑來跑去。遠遠望著那櫥窗，看見我自己的倒影，那樣瘦小，那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像一枚青到發苦的干扁四季豆。

終于想到借口向爸媽要錢。學校要交班費，每人20塊，我麻膽子欺上瞞下多要了20，說起謊話來臉不紅氣不喘，唇彩揣到口袋里的時候，興奮到要跳起來。

專門等到爸媽和姐姐都出去了，我打電話叫夏暮半個小時后來我家，我想要讓他看到，我最美麗的樣子。

唇彩細細描在嘴唇上，還學著電視里的人，上下嘴唇用力地抿了抿。照下鏡子，卻不是我想象的樣子，只是嘴唇上的顏色深了些，我失望到低下頭去。

原來只有唇彩也是不夠的。我走向姐姐房間的化妝臺，看著那上面奇形怪狀的各色瓶瓶罐罐，恍然大悟。我拿了眉筆猙獰地畫下去，涂涂抹抹，定型水噴在頭發上，想要做出姐姐那般妖嬈的發型，卻把頭發弄得像個雀巢。

半個小時后，我看著鏡子里面那個濃妝艷抹的妖怪，自己也快被嚇壞，憑什么同樣的東西到我手里居然就毀容了？

門忽然被打開，姐姐和夏暮出現在門口，張大了口，一臉驚愕的樣子。

我跳起來就往外跑。夏暮看著我就像看一個馬戲團的小丑，我沮喪到掉下眼淚來。

我想夏暮看到我這樣丑的樣子，我一輩子也沒臉見人了，我就坐在銅扣街的石凳上，捂著臉大聲哭起來。

忽然有人拉開了我的手，遞一張白色手帕到我眼底。是經常對我吹口哨的染發少年。我抬起我哭花的臉，萬分警惕地瞪他。

他另一只手也伸出來，捧住我的臉，然后一下一下，將我的眼淚鼻涕擦干凈。

我愣住，又疑惑又緊張，心臟要跳出胸腔。

完畢，他把沾滿了胭脂水粉的手帕攤到我面前，驚嘆一聲：你真有勇氣，往臉上堆這么多化工原料。

我看著花花綠綠的手帕，忍不住笑起來。他又說，你穿棉布裙子的樣子最好看。說完臉紅起來。

最后還是被爸媽抓了回去，原來騙那20塊的事情還是露了餡，爸爸對我大吼大叫：你什么時候學會騙人了！你把錢花到哪里去了？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姐姐從房間里拿出那只玫瑰色唇彩，出聲道：小妹是為了給我買生日禮物才犯這錯的，情有可原啊。

我抬起頭看姐姐，她對我眨眨眼睛，微笑起來。我第一次那樣清晰地看到姐姐和我的差距，不是妝容也不是衣服馬靴，而是笑容，那樣自信的，有味道的，溫柔又帶點機靈的笑容。像蝴蝶一樣。

夏暮走來拍拍我的頭，說，丫頭你就這么跑出去，會嚇壞街上的小朋友的。我瞪他一眼，沒想到他嘴巴這么壞，真討厭。

對于夏暮的感覺隨著對姐姐的喜歡而消散了。原來我是嫉妒了，介意姐姐的美麗和自信，于是想要證明自己也可以美麗起來。又或者是嫉妒姐姐被夏暮搶走了，比起夏暮來，對我而言，更重要的卻是我那風情萬種的蝴蝶一樣的姐姐呢。

我這樣慶幸我還不太笨，在沒有失去他們的愛以前，學會反省和自足。

后來我便再也沒有碰過那只玫瑰色澤的唇彩，它被我鎖在抽屜里，鎖住了我年少時候所犯下的可愛的小錯誤，我終于明白，我以為我喜歡上一個人，不過是因為我那樣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

18歲生日的時候，姐姐送我一條公主裙，她幫我畫了生平第一個淡妝，我看見鏡子里的自己，一點一點明亮起來，發出光彩。

那個染了發的不良少年，看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我想這次我要好好美麗起來給他看，如果他改掉對著女生吹口哨的壞習慣，也許我可試試和他做朋友的。

姐姐和我說，只要維持你自己的樣子，再加上一點點小小的修飾，你就會發出自己的光彩。

哪只蝴蝶不是毛毛蟲變的呢？我驕傲地想，關于愛情或者別的什么，等我變成蝴蝶以后再說吧！

綠色花語：

有人說，青春期的少女們都是笨拙的毛毛蟲，她們那樣迫不及待地長大，想要變得漂亮起來，然后去開始美麗的故事。

因為這樣迫切，就會產生迷惑。對于美麗的定義，對成長，對于愛，都那樣不確定起來。她們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樣微小暗淡，別人卻光彩照人。不明白為什么隔壁那個聰明的男生卻喜歡那個八卦的校花。不明白為什么青春痘越擠越多。

會因為身體的變化而變得敏感而尖銳，會不由自主去比較，去質疑身邊所擁有的事物。

于是就丟失了自己。

這個故事里的女生是幸運而聰慧的，她自以為喜歡的，其實不過是她自己想要更加美好起來的心。她曾經以為美麗的定義就是一支玫瑰色唇彩，當她得到以后才發現，美麗遠不止這樣。姐姐的美麗讓她羨慕而自卑，她卻不知道，姐姐美麗的原因，是因為愛。

其實每個女孩都是美麗的。年輕身體，美好心靈，茂盛的情感，天真的理想，這些都是女孩子美麗起來的原因。

每個女生都會越來越美麗，因為她們那樣年輕，熱烈，會遇見更多人，更多的事，只要保持那顆美好而盛大的心靈，得到越來越多的愛，就會擁有自己獨特而迷人的魅力。

不要刻意去比較，不要質疑，不要哀傷。未來這樣長，等待我們用力飛過去，花開成海。

青春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

女孩子們會不斷地成長，吸收一些，摒棄一些，然后變成蝴蝶，飛過彼岸，就能看見繁花似錦，開在她們每一個溫柔的眼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