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從口出（外一章）

克瑞斯沒想到自己會進監獄，而且光著身子在監獄牢房里哆哆嗦嗦地呆了一夜。他永遠也忘不了10月1日這一天，因為這一天是他的生日。天下就有這樣的巧事，在生日這天被關進監獄，這樣的事講起來好像是在講故事，不過確實是千真萬確地發生了。

生日那天，克瑞斯同朋友們出去到酒吧喝酒，為了避免喝高了惹事，他8點半之前就回來了。前兩天在報紙上讀到過這樣一則報道，悉尼一位婦女在酒吧喝完酒后，與朋友發生爭執，居然開著自己的車把朋友給撞死了。據說這人患有憂郁癥，不過，開車撞人這事倒是頭一次聽說，懷疑是不是有人在酒里做了手腳，不然，為什么會把一個人活活撞死，這得有多少深仇大恨呢?自己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為妙。克瑞斯是英國人，所有的親人都在英國，他一個人在澳洲工作，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日，雖然說已經36歲了，還是單身貴族，一個人住在公寓里。

他最近剛剛搬進這所市中心的公寓里，公寓設施很先進，有游泳池和健身房，雖然房租貴一些，一周要600澳元，舒適是第一重要的，所以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門口還有保安，不用擔心人身安全，這一切讓他很滿意，他剛剛搬進來不長時間，并不認識很多人，由于是保安公寓，他也不能隨便去別的樓層，真正做到了老死不相往來。有時候在電梯里碰上鄰居，也只是禮貌性地點點頭，說聲你好就各顧各的了。

10月1日這天晚上，在酒吧喝完酒后，克瑞斯并沒有請任何人來家里，他想自己一個人清靜清靜。對過生日的事他并不怎么熱心，明年還得過生日，年復一年，都是老生常談，時間是一去不復返了，小時候盼著過生日吃生日蛋糕，年齡越大卻越不想過生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從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啤酒，順手打開了電視，澳洲國家電視臺常常轉播英國的節目，所以他每天都要看上一會兒，好像這樣還能同英國保持一點聯系。他白天接到了父母和一些朋友的電話，祝他生日快樂，現在這一切熱鬧都過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在看電視。

電視里播放的節目是他最喜歡的喜劇片，克瑞斯現在想不起來那個喜劇演員究竟說了一句什么話，就好像是觸動了他的笑神經，他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他自己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撲通一聲從沙發上掉了下來，這一下他就更忍不住發笑了，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他用雙手在地板上捶了幾下，索性干脆躺在地板上了，心想如果再笑的話，也不會掉到哪里去了。電視節目演完了，克瑞斯起身想去上廁所，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敲門聲，心里有些納悶，看了看表，已經10點多了，怎么會有人在這個時候來做客呢?再說自己家的門鈴也沒有響，是誰讓他們上來的?會是自己的鄰居嗎?

克瑞斯從門鏡里向外望去，發現兩名警察站在門口，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警察來干什么?祝賀生日?我也沒通知他們呀。不管怎么樣，是警察就得給開門，打開了房門，警察同他解釋說，樓下的鄰居報警，說是他的房間里有異常的聲音，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克瑞斯一聽就來氣了，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我招誰惹誰了，什么異常動靜，我不過是在自己家里笑了幾聲，這就把警察搬來了，那如果我再喊幾聲，還不得把消防隊都搬來!這是我的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們憑什么來管我呀!說完他就氣哼哼地想把門關上，沒想到那警察拿腳擋住了門，他怎么也關不上。他氣急了，二話沒說就同警察推搡起來，出去出去，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門，我想關我自己的門都不行嗎?克瑞斯心想我可真是倒霉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沒承想警察也來湊熱鬧。他這么一反抗不要緊，警察也急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有人打電話，我們就得來看看，你還想反抗，給你點厲害瞧瞧，隨手就拿出了辣椒水，照著克瑞斯的臉上噴了過去。這下克瑞斯給嗆得又流鼻涕又流眼淚，一下子找不到北了。稀里糊涂地被帶到了警察局。

克瑞斯在警察局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情緒激動，妨礙了警察工作，警察對他也沒客氣，把他剝了個精光，關在小號里呆了一宿。克瑞斯這會兒可是清醒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都說禍從口出，看來笑也惹禍，這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自己只不過在自己家里笑了幾聲，居然有人報警，那我要是在家里翻幾個跟頭，還不得全世界轟動，盡人皆知。這都是哪跟哪呀!這世界真是奇妙，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會發生，信不信由你!

第二天早上，克瑞斯的律師把他保釋了出來。為了這點小事，他還得上法庭，承認自己確實是情緒激動，同警察動手動腳，迫使警察不得不使用辣椒水，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克瑞斯覺得這事無論如何也不怨自己，可是他的律師對他說還是忍了吧，把這點小事鬧大的話，花不少銀子不說，弄不好還真得服罪，因為你畢竟妨礙警察公務了，就算是你的鄰居大驚小怪，可是你也不能大打出手呀!克瑞斯說我還大打出手，我不過就是想把自己的房門關上，這有什么錯?我還不能關自己的房門嗎?這是什么邏輯!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克瑞斯只好低頭了。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克瑞斯站在街上又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切真是荒謬，讓人不得不笑，心想反正已經是進過警察局了，再抓起來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哈哈哈……

Life is complicated

朱麗沒有想到自己會同樓上的鄰居瑪格麗特翻臉，本來嘛，樓上樓下住著，都說遠親不如近鄰。說起來，平時她們的關系還是不錯的，在澳洲住了十幾年，瑪格麗特逢年過節的時候還常常送小禮物給朱麗。這一次其實就是為了一點點小事，每天瑪格麗特都在自己的陽臺上澆花，她們住的這所公寓樓也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年久失修，陽臺的水泥地板上有了一些細小的漏縫，水就常常流到朱麗的陽臺上。朱麗總是想算了算了，別為這點小事計較，她沒吭聲，瑪格麗特從來也沒有說過抱歉，好像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似的。

聽說最近房管會要修房子，把大樓粉刷一新。朱麗心想這可是個好機會，瑪格麗特是房管會的成員，跟她提提把這些漏縫也給堵上，免得總是人家澆花，自己家下雨。下班回來，正好在外面碰到了瑪格麗特，她剛剛把這事提了一下，瑪格麗特就是滿臉的不高興，說我才澆幾次花呀，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晚上澆，就是為了不影響別人。朱麗也很不高興，心想晚上澆花更煩人，我還以為是下雨了呢?在這里我都快住十年了，我說過這事嗎，這不是要修房子，又不是讓你自己花錢。再說你從來都沒有說過任何道歉的話，難道我就一輩子要給你接澆花的水嗎?

朱麗覺得話不投機，尷尬說了幾句，就轉身上了樓，她不想跟這種人浪費時間，明擺著自己是有理的，可是怎么好像變成沒理似的了呢?心想如果人要是互相挑錯的話，自己也不是每次都有理。就拿剛剛搬進來的時候來說吧，為了清理房間和車庫，自己不得不進進出出，偏偏門上的緩沖器壞了，所以每次關門的聲音都很大，瑪格麗特很不客氣地親自下樓來告訴說請你自己注意，聲音太大影響鄰居。自己也是連連道歉，還特意買了禮物送給她，希望能同她搞好關系。生活真是復雜，每天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別想了，越想事就越多，心也越煩。

這件事情發生后，朱麗發現瑪格麗特不澆花了，她家的花也不再茂盛繁榮了。心里有一點點得意，看來不能什么事都忍著，該說的話就得說，憑什么自己總是忍氣喬聲。朱麗把這件事同好友檀雅說了，最讓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是在澳洲這樣所謂文明的社會，怎么也會有這種人呢?檀雅看了看她說，Life is complicated，這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簡單的事，黑白分明是不可能的，你要聽我的故事，那你更不敢相信了!我今天早上出來，上了公共汽車，還沒有過5分鐘，突然從旁邊的樓道里沖出了一輛轎車，撞在了公共汽車上，一位老太太在車上摔倒了，腳受了傷，可是那輛車連停都沒停，揚長而去，公共汽車被撞壞了，我們不得不下車等下一輛車，這就是我今天早上來晚的原因。你說這叫什么事?我給警察打了電話，沒有人記下車牌號，所以恐怕也是一個無頭案，生活真是復雜呀!

檀雅接下來又給朱麗講了發生在她們公寓里的事情。有一家人搬走了，從房間里扔出了不少東西，本來每兩家有一個廢物回收垃圾桶，每隔兩周政府派車來回收這些可以回收的垃圾，比如報紙、瓶瓶罐罐等等。周四剛剛收完垃圾，這家人周五就把所有的垃圾桶都給裝滿了，而且裝得理直氣壯。沒人過問，直到檀雅自己扔報紙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情況，把她氣得直想罵娘，沒辦法，她只好給市政府打電話，申請增加垃圾桶。朱麗說現在這些人真是很自私，就想著自己的事，一點也不考慮別人。檀雅說可不是嗎?最讓我忍受不了的是我們那兒新搬來的那家人，本來那公寓房好好的，可是他們非要重新裝修。把地毯扔了，鋪上了地板，你在自己家房子里干什么別人是管不著，可他們家又配上了木質新窗簾，別人家的窗簾都是豎著的，他們家的窗簾偏偏是橫著的。大樓管理條例明明寫著，任何室內裝修都要同大樓保持和諧。他們卻說窗簾的顏色與磚的顏色搭配，這不就是和諧嗎?你說上哪去講理呢?

檀雅看了她一眼，說，還有比這更差的，我樓上的鄰居，他們家吃完飯后就唱歌跳舞，一直唱到凌晨兩點，你說應該怎么辦?如果我也為這些事煩心的話，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別往心里去，不過你得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不是為他們專門設計的，每個人都得活，所以大家都得謙讓點兒，這樣才不會煩惱。你也別煩了，天下煩心的事多著呢!你能煩過來嗎?

經檀雅這么一說，朱麗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轉起來，她一想也是，活著都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現在最流行的不就是制怒嗎。能不發火就千萬不要發火，如果為這點事情就同瑪格麗特翻臉的話，也太不值得了。就原諒她吧!人誰能沒有弱點呢?我們都生活在這個地球上，再說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最近網上流行美國一個大學教授的《最后演講》，一個癌癥患者，大學教授，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朱麗也很佩服這種人，什么事仿佛都難不倒他們，即使是癌癥，也好像是小事一樁。聽到這些事的時候，自己也是充滿了激情，過后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了，有時候想一想，還不如得癌癥呢。起碼，可以像這位教授一樣好好活一次，不辜負人生。每天這種小來小去的煩心事慢慢地扼殺著自己對生活的信心，也許有這種人的存在也是一種好事，能夠告誡自己這個世界并不是完美無缺的，我們要寬宏大度，這樣才能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世界。雖然說Life is complicated and life is messy，可是我們還得活呀!

朱麗下班后去了花店，她想這件事起于花，也讓它終結于花吧。自己買把鮮花送給瑪格麗特，別為這些事傷腦筋了，瑪格麗特也不容易，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愿意養幾盆花，花不澆水也不是回事兒，這大樓維修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總得等等再說。在澳洲，什么事情都得等待，沒有立馬就成的事。自己在這里也算生活了十幾年了，總不能跟斤斤計較的人似的，一點也不懂事吧!她買了一把雛菊和紫羅蘭，花雖然并不鮮艷，也不名貴，但是不管怎么說是一片心意，錢多錢少并不重要。希望自己同瑪格麗特能和好如初，人生不如意的事挺多的，自己還是應該好好活著。

興高采烈地回家了，朱麗盤算著吃完晚飯就給瑪格麗特送花去。打開房門，她興沖沖來到了陽臺上，低頭一看，發現陽臺地上又是一攤水，看著這攤水，朱麗那美妙無比的心情頓時云消霧散，什么激勵人心的故事她全都忘在腦后了。她狠狠地把花捧在了地上，向上翻了翻白眼，氣哼哼地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