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們一起回家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我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從此，我對繼母的真摯情感不再有絲毫的懷疑。

——題記

1.

從我懂事那天起，看到最多的場景就是媽媽對爸爸的冷言指責。我上初三時，媽媽和本單位一個同事的情人關系東窗事發，爸爸一怒之下毅然與其離了婚，雖然我義無反顧地站在爸爸一邊，對媽媽做出背叛爸爸的丑事也非常的惱怒，可當法院判決的離婚通知書下來時，望著哭成淚人兒似的媽媽，我還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痛哭起來。隨著淚水滾滾而下，我對她的怨恨之情剎那間融化在眼淚中。我內心涌出個堅定的聲音，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讓爸爸早日原諒她，讓殘缺的家重新團圓。

我想媽媽的行為一定是傷透了爸爸的心，視我若命根子的他怎么也不愿給我一點機會，只要聽到我提起媽媽，他不是岔開話題便是一臉陰沉，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祈求，讓時間來慢慢淡化他心中的傷痛。

生活月復一月地進行著。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天晚上，爸爸以征詢的口氣對我說他明天要帶一位陳阿姨來家里做客，并說她也是個不幸的女人，兩年前離了婚，同事介紹他倆接觸過幾次，感覺人不錯。

我的心如受重擊，整個人立刻愣住了，半天不知說什么好。第二天一早起來，爸爸就忙了起來。十點多鐘，一個長相標致、看上去挺年輕的女人踏進了家門。爸爸要我叫阿姨，我不叫，板著臉，嘴唇撅得老高。可這一次爸爸為了一個陌生女人竟生氣了，埋怨我咋這么不懂事。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對我極好。可這次，我的心里非常難過，淚水在眼里不停地晃悠，最后，我捂著臉沖進了臥室。

躺在床上，淚水再也忍不住，像開閘的洪水涌出了眼眶。從他們的神態中，我覺得陳阿姨的到來，基本毀滅了自己全家團聚的希望。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心中不由對她充滿怨恨。

2.

可是我的抵觸毫無作用，經過半年相處，爸爸和陳阿姨結婚了。婚后，我對所謂繼母的她更加冷漠，時時含沙射影以發泄心中的怒氣。有一次，爸爸給繼母買了一件衣服，趁他們不在家，我把新衣服剪成一團碎布。面對我的倔犟，爸爸大發脾氣，倒是繼母豁達地勸說爸爸別想得太多，培養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來。

為了博取我的認可，繼母對我一直關愛有加。第二年夏天時，不知是天氣太炎熱，還是我被傳染了某種疾病，全身莫名其妙地長了通紅的扁平疙瘩。看了多次醫生，中藥西藥拿了很多，但沒多少作用。我一天要擦好幾次藥膏，那難聞的味道，我自己都覺得想吐，可繼母每天都給我擦洗，一周就給我換一次床單。后來，她不知聽誰說臭蒿對我的病有奇效，就請了假去野地尋找。早上天剛微微亮就出發，一直到夜幕降臨才回來。到家時我發現她左腳的鞋跟掉了，被陽光曬得黑紅的臉上，掩飾不住滿身的疲倦。

也許是臭蒿混合了愛心，竟然抵過了昂貴的藥品。病痊愈后的有天晚上，繼母一如既往地推門而入，當她關懷地把香梨擺在我書桌上時，我第一次對她笑了笑。沒想到，僅僅是一個微笑，她竟然孩子般地哭了：“涵涵，你終于肯對我笑了，你終于肯對我笑了。”

我的心某個柔軟的角落，在那一瞬間被猛烈地撞了一下。

夜深人靜，當爸爸和繼母睡下后，我望著黑黝黝的窗外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不知道過了多久，毫無睡意的我干脆輕手輕腳地披衣下床，打算去陽臺沐浴涼風，梳理一下凌亂的思緒。可是，經過爸爸和繼母的臥室時，隱隱約約地，我聽到一陣討論聲。是繼母和爸爸在小聲地說著什么，還提到了我。我悄悄地站在他們的門前側耳細聽。只聽見繼母壓低聲音說：“今天涵涵的媽媽到單位找我，哭著懇求我勸勸你，讓你把涵涵留在身邊。她說她剛組建一個新家庭，實在沒辦法收留涵涵，她求你看在昔日夫妻情分上，放過她。她隨身帶來了兩萬塊錢，被我拒絕了。”

短暫沉默，繼母溫婉地接著說：“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起訴涵涵的媽媽了。孩子雖然不是你的親骨肉，可17年建立起的父女情意不是說丟就丟得開的。你忍心讓她這么小的心靈承受這么重的打擊嗎？幸虧這幾天她的病剛好，心情不錯，沒注意到你的臉色，今后，你可要注意一些。”

天！我倒吸一口涼氣，仿佛當頭遭到痛擊，被自己聽到的一切驚呆了。我全身顫抖，站立不穩，差點軟倒在門口。我兩手握拳拼命堵緊嘴巴，但仍然堵不住撕裂心靈的哭聲。當繼母驚訝地拉開門時，我沖動地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哆嗦地詢問她：“我真的不是爸爸的親骨肉嗎？”。她沉默了許久，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沉默的爸爸，一把摟住我，語無倫次不知說什么好，忍不住陪著我一起哭了。

3.

繼母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我。自從她和父親結婚后，她一直在祈望一個新生命，但半年、一年過去了，肚子還是不見動靜。于是，她沉不住氣了，讓爸爸陪同她一塊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卻是一切正常。大夫建議爸爸也檢查一下，爸爸爽快地答應了。可是，檢查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死精癥！

晴天一聲霹靂，差點把爸爸當場震暈。他腦際里閃電般地回想起當初他和媽媽結婚后7個月，媽媽就生下了我，那時他曾有過一絲懷疑，但很快就否決了，還狠狠地責備自己胡思亂想，有負妻子分娩的艱辛。

“不，不！一定是檢查結果不正確！”我激動地大叫著。

接下來，雖然爸爸和繼母極力想使我走出身世帶來的陰影，可與爸爸單獨在一起時，我總是情不自禁地處于一種微妙狀態，心里像堵了一塊大石頭，煩躁不已。半個月后，備受困擾的我悲傷地向女友小珊傾訴了一晚后，第二天，我給爸爸留下一張字條，踏上了前往四川綿陽的火車。

自從爸爸媽媽離婚后，我在灰暗和憂郁中迷戀上了網絡，發現網絡為我暗淡的青春時光打開了一扇窗口。而綿陽的怡群也是一個生活不幸者，在一家酒店打工，經過三年時光，因為同病相憐我們早已被一根網線攥得緊緊的。

車子是在凌晨到綿陽的。走出站口，我一眼便望見了怡群。但是，事情的發展很有戲劇性：我前腳剛到，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第三天中午，繼母便滿臉焦急地出現在我面前。原來，在我走后，他們焦灼萬分，到處探訪我有可能落腳的地方，最后繼母的眼淚打動了小珊，她出賣了我。

一見面，繼母便拉住我的手，哽咽地說：“涵涵，跟我回家吧！你走后，你爸爸每天都寢食難安啊！”一陣心酸而愴然的情緒涌上了我的心頭，我哭了，但我拒絕回家。我說我長大了，想在外面拓展自己的人生。繼母明顯心里急了，害怕我一氣之下離開，趕緊用雙臂緊緊地環抱住我。

可是，就在繼母苦口婆心勸說我時，樓房猛地晃了晃，門也開始吱吱作響，天花板迅速跌落。“地震了！地震了！快跑！”身邊的怡群話音未落，趕緊往外沖。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我整個人都傻了，嚇得無所適從，腦子一片空白，雙腿也像釘子般釘在了地板上。沒超過20秒鐘吧，在一陣劇烈的抖動中，只聽見“轟”地一聲巨響，我和繼母陷入了黑暗。

搖晃停止了好一會兒，我才逐漸緩過神來，發現我們被壓在一個傾斜的衣柜底下，而繼母弓起身子擋在我的上方，我的心猛然又惶亂起來，她是想用身體替我擋住落下的樓板。幸運的是，衣柜救了我們。

但我們被埋在了廢墟當中，我的左腳被卡在衣柜的縫里，完全不能動了，左手也卡住了，并且，不知道為什么眼皮好重，好像有千斤似的。繼母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說：“涵涵，不要睡，也不要怕，我就在你身邊！我們千萬不能放棄信念，我們一定可以活下來，一定可以的！你爸爸還在家里等著我們！！”繼母不停地鼓勵我絕不能放棄求生的欲望。

4.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排山倒海地朝我襲來，我放聲痛哭：“快來人，救命啊！”我使勁地喊，而外面卻是沒反應，而我卻變得越來越疲倦。“涵涵，要保持體力，不要做無用功了！”繼母試著活動雙腳，確定左腳沒受傷后，她立即用左腳用力朝上蹬，想踢開腳邊的磚頭，但這一切都是徒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也越來越感到疲憊，特別想睡覺。同時，我的左手手臂開始變得冰涼，繼母擔心我睡下后恐怕就不會醒來，她非常著急，幫我搓手，鼓勵我，強打精神地給我哼歌、講蹩腳的笑話。在她的幫助下，我的手慢慢變得有了溫度，腦子里也一直想著，我要活下來，一定要。

慢慢地，我喉嚨里好像燃燒著一團火，唇干舌燥，忍不住低聲呻吟，繼母艱難地翻轉身子，解開了衣服，用她并不飽滿的乳房抵觸到我臉頰，虛弱地說：“涵涵，你用力地吸我的乳頭，即使是血水也能解渴啊。”我遲疑時，她已不由分說地把乳頭塞進了我嘴里。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從前，似乎躺在媽媽的懷抱里。求生的欲望，使我拼命地吮吸著，直到咸咸的液體流入口中。

“要活下去！好孩子，我們必須活著出去！”

“有老天保佑呢，我給我們算過命，說我們都能活過80歲。”

……

繼母艱難地反復囁嚅著，雖然聲音微弱，我卻覺得那么鏗鏘、溫暖，心中的恐懼融化了幾分。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默默在心中流淌，我忍不住一聲哽咽道：“媽媽……”之后，淚水印濕了她的乳房。

當我的嘴從繼母的乳房移開后，她又把一小團衛生紙塞進我手里，說：“這是我剛摸索到的，一點點強咽下肚，以此充饑。”然后，她帶頭吞了下去。

每隔一段時間，繼母就對著小小的洞口喊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悲痛絕望的時候，我聽到了外面開始有些響動，繼母立刻意識到是“救兵”到了。她拼盡全身力氣地叫喊，累了，就用頭、手叩擊衣柜，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咚咚咚”，“咚咚咚”，在繼母敲擊衣柜之下，我的精神也振奮起來，渾身好像一下子充滿了力量。我伸出手，打算配合繼母一塊敲擊衣柜，但手卻觸摸到一攤粘稠的液體，有股腥味，那是繼母額頭滲出的鮮血。這敲擊衣柜的聲音，竟然解救了我們的生命。事后，救援人員說他們隱隱約約聽到了“咚咚咚”的響聲，于是他們馬上刨開了廢墟。

大約4個小時后，救援人員終于把我們從死亡邊緣救了出來。這時，繼母的面頰已是血肉模糊。她第一反應就是讓人撥通了爸爸的電話，艱難地向他報平安。當有人把手機湊近我耳邊時，我只是哽咽地喊了聲“爸爸”，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5.

我和繼母被送進了臨時醫療站，度過了一天一夜的觀察后，確診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身體無大礙。當我和繼母踏上回家的車子時，我緊緊地抱著她。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我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從此，我對繼母的真摯情感不再有絲毫的懷疑。當我再次情不自禁地對繼母喊道：“媽媽！”“哎……”繼母這一聲答應，拉得很長，臉上綻開了笑容，似乎忘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地震！

我牽著繼母纏住紗布的左手，似乎遺忘了這場大地震的殘酷，可是我知道，這一生淡忘不了她在廢墟里的堅強，還有，對我無比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