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性格

梅隆雪川

四川樂山人。新聞從業多年，現擔任北京某媒體傳播總監。有過含文學評論在內的若干傳播和文學藝術專著。關于成都、北京、上海的三地體驗開始于上世紀70年代末就學成都之時。

如今這世道，人與人之間越發多了些防范意識，越發近乎以鄰為壑了。本月初又一次京城798書畫茶友聚會，有人談起新近趙本山移居多倫多，斷言這位專營搞笑的大師級人物，就是因為窮于應付令他時時發窘的各色關系而最終選擇了逃之夭夭。之后，又談及“哪些城市容易刺激我們的成功者遠走他鄉”云云。被稱作“京城侃爺”的F君振振有詞地將話題自然轉移到城市文化、城市性格。

F君下結論道，大都市成功者一般不愿意擅離生養地。他們恪守本分，還自命不凡“守土有責”，是什么“不愿意割舍母地形形色色的誘惑”。其實，漫說成功者，就是躋身小康階層也都如此。北京、上海大都市的孩子為什么大學不愿意考到省外，恐怕都是這理兒。

他老婆R是上海人，一個京城官員的女兒。R女士不認同老公。她顯出一派不屑：這恐怕不是城市的緣故吧，你兩個堂兄弟不是京城大爺嗎，咋飄洋過海十多年，雖然活得很艱難，還一根筋在外頭硬撐著？算了，儂不曉得（女士突然說起上海話來）這年月最要緊的是啥啦？鈔票！能找到鈔票心就不野了。R女士隨后又舉了眾多上海及北京很能干的人士“換防”后大獲成功的個案，問，怎么樣？說起來，還只有我這樣的“十三點”是個例外，不離開黃浦江跟著你這真“十三點”的話，本女士早已是滬上巾幗啦。說完，眾開懷大笑。

夫妻二人就這樣你來我往，交鋒20多分鐘，爭執得越來越不得要領，有些離譜了。后進場的出版人成都X君稍坐片刻，止住了兩人：

“啊，這不成二人轉了，儂又不是東北人。不要吵了，老實講，這問題扯蛋了好多年，確實難有定論。要我說呀，趙本山出走，一是因為錢太多了；二是因為小氣，怕親戚朋友找他借；三是他本質上根底樸質，前些年大話假話說得太多——比如罵了這個國家又貶那個地區之后，一個勁兒夸自己愛國，末了還‘風景這邊獨好’啊。這一下，面子擱不住了，一走了之吧。趙大腕是大都市人還是鄉下人？我看都是，地地道道一頗有中國特色的鄉巴佬商人伶官，懂官方，懂民間，更有甚者，是黑白兩道集于一身的聰明人?！?/p>

吉林人G君道，我看呀，X兄的激憤恰如一盆成都火鍋。當真，這火鍋最能說明城市性格。在下想問成都人，你們川人有個術語是“踩扁”是不？本山大叔出走，一個因素就是懼怕中國人普遍因襲相互“踩扁”的文化。危險啊。我姐夫是成都人，上門到了長春。他說喜歡東北人的豪氣。從他口里，我得知成都人總以惡意度人，常常在傷害對方時，又損害自己，一盆火鍋里的情況就往往如此，封閉的高溫烹煮，你麻我辣，擠擠兌兌，互不相容。將你燉鈀時，我也煮爛了。是不是這樣啊？

X君道，成都人的分辨已經有好多版本，恐怕無需在這里饒舌了。我得承認，夔門內的盆地意識，從官方到民間是沒有斷根也很難斷根的。這確實涉及到城市性格。我想說，成都眼見窄，就像我們的寬窄巷子，封閉久了，窗子一打開，陽光瀉進來，你才感受到封閉帶來的美。成都人愛說的“踩扁”，確有一點自戕。骨子里頭實際很多自卑，滿足于眼前蠅頭小利，所以關起門來炒股啊，公園頭、街邊上、河灘、碼頭，到處都是閑得無所事事的茶座啊、麻將桌呀什么的。你不會麻將，成都人會奇怪，老兄活在世上不打麻將，有啥意思喃？

F君的話活像打總結，他沖著X君雙手抱拳道，佩服天府刀客，刀客天賦呀。外觀瀟灑休閑，內里神機妙算，表面上自卑，骨子里驕矜，厲害著哩。君不見成都那么多詩人藝術家是咋冒出來的。上海人，特別是上海男人，在女人面前，在家庭，在生活瑣碎里，表面該加個“小”字，而大局，舉足輕重的關鍵舉措，上海人的精明誰說不是大氣？相比之下，皇城根下的老北京，你總能看到早先外戚、宦官的自傲自大，可惜，如今都空空蕩蕩沒有值得“孤家寡人”自以為是的本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