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選的九名正副縣長,定在八月八日搬進剛在紅月亮湖畔竣工的新辦公樓。縣長伊明說,我們是新班子、新房子、新車子、新氣派,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跨進新世紀。
八月八日早晨,縣政府舊大院就擠滿了歡送的人群。他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手舞彩旗,口唱新曲,將隨著縣領導的車隊出大院,過鬧市,直至紅月亮湖廣場。對這種形式,縣長們只當是例行的儀式,他們最關心的是剛買來的九輛奔馳轎車。因為他們的屁股沒吻過洋味。忙得汗水滴嗒嗒的辦公室林主任,像受驚的兔子一般跑東跑西,忙著告訴各位駕駛員誰坐幾號車。所謂車號是指車牌最末一組數字。縣長伊明坐一號車,車牌數字是6511。其他副職按上級文件公布的姓名排列先后來定車號。
當林主任告訴眾縣長們準備出發時,分管農業的伍耀副縣長卻板著臉質問:“小林。你為什么要我坐四號車?‘6514’不就是‘老伍要死’嗎?”林主任笑著說:“這不是我有意安排,文件規定你是四把手。數字本身也沒個好與不好。”可這不僅沒說服伍耀。他反而更氣憤地說:“前年我從鄉下調來,你安排我家住214號宿舍,我老婆就不同意。可結果怎么著?我兒子就被汽車軋死了。算命先生也說214就是‘兒要死’。去年郵電局的1818188電話號碼,賣了八十八萬元,難道社會認可的事毫無道理?”
心中急得像火燒的伊明縣長,不停地看著手表,皺著眉頭走到伍耀身邊,嚴肅又輕聲地說:“老伍,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要自己招晦氣。顧全大局你懂不懂?”說完,手向人群一揮,示意馬上出發,自顧鉆進了車子。伍耀見大勢所趨,發牢騷說:“他媽的,林禿子就不懷好心,老想讓我倒霉,他好爬上去。”林光主任個子中等,臉孔瘦削,頭無幾根毛,伍副縣長看他不慣,就常常罵他“林禿子”、“副統帥”,發泄對他的不滿。
浩浩蕩蕩的隊伍到了紅月亮湖廣場,就各自散開了。父母官們時間安排得緊緊的,立即趕到醉仙樓,出席在那里召開的效益農業新產品研討會。什么新產品?蕎麥酒。會議開法是理論聯系實際,邊品酒,邊研討,邊銷售,邊總結。林主任很自謙,認為伍副縣長今天為乘車發脾氣,是自己事先沒和他打招呼,缺乏對他的敬重,因而端著杯子主動來敬酒。沒想到伍耀早想找他算賬。竟不顧場面說:“怎么著,你膽敢來挑釁,很好!我就討厭人笑里藏刀,殺人不見血。”林光發現苗頭不對,解釋說:“伍副縣長,你坐車子的事。怪我沒有先和你通氣。不過,這事是請示過伊縣長的。”伍耀連干三盅抹抹嘴說:“我連屁股扔哪個地方都沒自由?我坐一號車就犯了天條?扯蛋!”說完,自顧退席了。可不到一分鐘,就聽到樓下傳來了嚷嚷聲。林主任快步下樓一看,才知是伍耀飲酒過量。從扶梯上滾到了大廳,人們已扶他上車走了。
伍耀在外人稱“沖天炮”,在老婆面前卻是啞炮。他一進門,老婆胡麗見他一副狼狽相就嘀咕開了:“老伍,我勸你多少回,酒肉是公有的,身子是私有的,壞了身體是大事。你臉上怎么破皮露血的,準是被女人抓的吧?是不是家雞不如野雞香了?”伍耀頭一昂,“別冤枉人好不好?”就把林光安排他坐四號車的事說了。
胡麗一聽,氣得拍桌子,說:“又是姓林的在搗鬼。我兒子死了,他還想咒我老公!我說你這個副縣長是石磨,任憑他林禿子推著轉,連屁也躲在褲襠里不敢響出聲?”“誰說的?我非要他把我車牌換掉!”伍耀拍著桌子表決心說。
下午一上班,伍耀就找林光到辦公室,說:“小林,你趕快把6514的車牌給我換掉。我不要這兇號。你不要看人臉辦事,我問你,老胡干個屁事,整日在經濟開發區轉悠。還給他個6518。”又拍著桌子吼道:“我這個人不是好欺侮的。”
林光左思右想還是不和上司鬧翻的好,忙去請示伊縣長。伊明聽著皺眉頭。好久才說:“老伍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今天他要我的車子,明天就要坐我的椅子,這可不行!家丑不外揚的好,你給他換個車牌號算了。真吵起來,又會有人說我不團結同志。”
林光只好親自掛電話給公安局,又派一名秘書去辦理這事,終于弄來個6510的車牌,又親自告訴伍耀。伍耀不吭氣。心想到底我官大一級,權大十丈,你這個主任還是聽我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伍副縣長卻是最怕夫人關。下午下班時,他坐著車子得意洋洋回宿舍大樓,胡麗早下班回家了。伍耀高興地說著自己訓斥了林光的事。不等他話講完,胡麗就罵他是“二百五”,說:“呆陀!我問你‘0’是什么意思?6510不就是‘老伍要完蛋’嗎?”伍耀聽了頓開茅塞。眼珠翻白。
胡麗見丈夫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更加得寸進尺,把林光頭罵個狗血噴頭。伍耀聽了不順耳,就勸告:“麗麗。你小聲點好不好?你說林光頭吹吹拍拍,對女人拉拉扯扯,得有根據。說實話,論他水平、能力無話可說的,為人也算是正派的。”胡麗搶著說:“正派個屁!他老婆去上海開會了。我在他家窗外看見,林光把一個漂亮女人領到家里,聽鄰居說,還幫女人端飯端水幫她洗頭,夠風流的了。”伍耀一拍大腿說,“他媽的,沒想到這家伙也是色鬼!”
伍耀以為這回有了整治林光的把柄,就私下向伊縣長說了林光有男女作風問題。伊縣長問他是不是親自看到的。伍耀說是周圍家屬看到的,不敢說是聽老婆講的。伊縣長感到奇怪,從未聽到林光有不正派的事。可后來一想也有可能,近幾年來,有的干部把養情婦、嫖暗娼、玩三陪女當成了時髦。林光年輕,老婆不在家,“見縫插針”也許會有,他吃過晚飯就破例地到林光家來串門。
一進林光家。見他陪著一位年輕客人在吃飯。伊縣長發現這客人臉孔清秀,頭發長長的,右手裹著紗布,左手不利索地動筷子,他當是女人,仔細一瞧,才知道是小伙子。林光向縣長介紹說是他表弟。在一家鄉鎮鋸板廠打工。不幸右手被鋸掉了四個指頭,大拇指也削掉了一截,剛從省城醫院出來,花去萬元錢,還成了終身殘廢。林光嘆著氣說,表弟頭發比女人還長,嘴巴比爺爺還老,自以為什么都懂,竟連操作規程也不掌握,結果丟了一只手,自己只得服侍他洗臉洗腳、洗頭揩身。
伊縣長聽后,猜定伍耀所反映的林光領女人到家里,準是捕風捉影,把男女混淆了。對愛疑神疑鬼的人,最好的辦法是讓他眼見為實。他馬上掛電話,把伍耀請到林光家里來。
伍耀平時和林光家不相往來,本想不去,胡麗卻另有想法說,你們領導突然襲擊林光家,說不定能抓住林光搞女人的真憑實據。伍耀覺得有理,就乖乖地去了。他一進門,就和林光招呼,說:“我們是近在咫尺,卻沒登門拜訪過,今天是借縣長的東風吹來的。”他們海闊天空地吹了一會兒才告辭。伊縣長同伍耀走到路上時,伊縣長開口說:“我是有意請你來看看,林光養的是女人還是男人?你準是聽了老婆的胡扯。對人不能一點兒事不順自己的心,就滿桶糞水往人家身上倒。見了長頭發就咬定是雌的,見了光頭就說是少林寺逃出來的,這就冤枉人了。”伍耀羞得說不出一句話。
春節后,縣里發生了特大新聞。分管經濟開發區的胡副縣長,因收受外商的賄賂百萬元,被縣紀委、檢察院發現,割腕自殺了。伍耀感到吃驚,因為他和胡副縣長是好朋友,又同病相憐,都患“妻管嚴”。機關干部贈他們兩句話:聽老婆話,離宗旨走!
這時,伊縣長找伍耀說:“老伍,你不是鬧著要坐吉祥數字車嗎,現在機遇來了。老胡坐的那輛車號是6518,照你的話說是‘老胡要發’,現在決定給你坐怎么樣?”
在過去,伍耀是求之不得的,可現在卻另有想法。他常聽老婆說,人死了之后,閻王爺批準他到世上投胎做人,必須先找個人當替死鬼。他看過老胡的死相,一想起來就心發抖。害怕被他纏住去陰府,連忙搖手說:“坐幾號車都一樣,我才不想發財呢。”
伊縣長說:“這回可是你拒絕不要吉利車號的。你為坐幾號車,制造了多少是是非非!最近我想。官多是非多,車多會懶腿。決定提議縣政府只留三輛車公用,其余都賣掉。省得只想車子,不想老百姓的肚子。你說呢?”
這回伍耀不吭氣了。
責任編輯 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