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 巴
強巴,甘孜理塘人,當局長時體重230斤。每下牧區(qū)調研,皆需兩匹馬同行,騎一匹,牽一匹。牧民詫異,其妻頓珠亮著嗓子叫:男人壯實。
自高原藏區(qū)押至玉堂監(jiān)獄服刑,強巴患嚴重的“低原反應”,躺臥頭疼,走動腳痛。警官問,你是保腳桿還是保腦殼?強巴答:保腦殼。警官立馬喊:立正,向右轉,目標,球場,跑步走!
于是每天堅持走,一個半月下來,強巴體重減至200斤。頓珠探監(jiān),見強巴面,放聲大哭:男人呀,你咋又黑又瘦。
王 勇
王勇不年輕,但氣盛,剛進監(jiān)獄,便自曝如何憤世嫉俗,嫉惡如仇,發(fā)誓要向“整”他坐牢的人討還血債,說:那個狗日的吳檢察長早晚要來這里和我會面。
王勇有種,說事事發(fā),說人人到,吳檢察長果真犯事坐牢來。有人告訴王勇,王勇咬牙切齒說:“來得好!
兩人照面,吳檢察長站立,背手。凸肚,俯視王勇,王勇怯怯地問:來了?吳檢察長大聲回答:來了!
王勇垂頭。觀者笑。
晚間娛樂時分,再沒人像往常那樣招呼王勇打牌下棋,也不見人同他散步聊天。
陰 陽
胡云人高馬大,模樣俊朗,作警視教育的現(xiàn)身說法表情特生動,悲傷時淚花朵朵,悔恨時捶胸頓足。但未走出會場,臉上便陰轉多云,笑逐顏開。
警官找他談話,說你那悔恨表情可不可以多穩(wěn)幾分鐘。說你每次現(xiàn)身說法表懺悔,一講完你就把一張稀巴爛的笑臉留給大家,讓那些正為你惋惜替你掉淚的聽眾莫名詫異,很有受騙上當?shù)母杏X。胡云點頭哈腰,一聲接一聲說:我改,我改。隨即轉身,腰板竟又挺得筆直。
一日親情會見,胡云抱住其妻,訴牢獄之苦,說自己缺錢缺鈣缺性生活缺愛。其妻哭,自責自己有心無力,有東西無用。恰遇警官巡視,胡云一把推開妻子,苦瓜似的一張臉朝著警官頃刻間又紅梅花兒開。
胡妻怒,追問警官:他這德性,就是你們改造的結果么?警官笑,說我還想問你呢,這人是不是有點陰陽?胡妻答:我靠!他牛高馬大的,脾氣大著哩!東西硬著哩!
警官捂嘴。
自此,大家管胡云叫“陰陽”。
吉它彈六
吉它彈六是少數(shù)民族人名,名字彎橫倒拐,但性直。同改問他姓名由來,他說他母親生他時夢見一男人對她彈吉它,彈了六支吉祥如意的曲子,按照他們家鄉(xiāng)夢啥叫啥的規(guī)矩,他就該叫吉它彈六,有人戲謔,說要是你老媽生你時夢見公雞站在芭蕉上,那你該叫啥?吉它彈六想想,很認真作答:叫雞巴。那人轉身跑,吉它彈六抬腿追。
冬月,吉它彈六被派去病犯監(jiān)區(qū)照顧一個叫牛巴馬日的老鄉(xiāng)病犯,夜間,牛巴馬日病亡。吉它彈六忙亂之際,不忘互監(jiān)小組長職責,借用醫(yī)院內部電話向值班警官報告:“報告警官,服刑人員吉它彈六在病犯監(jiān)區(qū)向你報告,牛巴馬日死了,報告完畢,請指示。” 警官怒斥,說:“牛把馬日死了,跟你吉它彈六有啥關系。“吉它彈六解釋:“是牛巴馬日死了,不是牛把馬日死了 。”警官認為他胡攪蠻纏,大怒說,我看你也不想活了,等我天亮了再跟你算賬!”遂摔電話。
翌日,吉宅彈六向監(jiān)區(qū)申請改名,并開始準備向政府部門提一個關于規(guī)范本民族姓氏的書面建議。
楊 石
楊石是監(jiān)獄的籃球明星,中投準,運球過人技術不錯,動作也瀟灑,但喜好“粘”球,太“耿”,有位置,投。沒位置,也投。隊友指責楊石,楊石不屑一顧,說:“啥年代了,都講他媽個個性張揚,我憑啥把球傳給你。”
東投西投,楊石把自己投在了球隊的替補席位上,嘴上說:當替補坐冷板凳好得很。私下又抱怨教練不識貨,生生把一顆人卵子撩在河灘上。
于是便郁悶,找隊友在二分線上比賽投籃,說好每局輸贏一包花生,楊石輸,賴賬,說:“各人的東西營養(yǎng)各人。”
打球兩年,楊石坐了一年半冷板凳。出獄時他把自己的球衣贈人,人皆拒收,與隊友告別,無一人起身相送。
九 鼎
九鼎是強奸犯。
鄰居修房造屋,九鼎說破了他屋頭的相,罵鄰居:“你家戳穿我的房子,我就要戳你的婆娘。”
傍晚天降雪雨,豌豆尖上打白花花霜,九鼎愣是把鄰居婆娘按在豌豆地里戳了。
進看守所, 九鼎遭牢頭暴打,打急,九鼎說牢頭你活不過今晚。是夜,頭破血流的九鼎通宵坐在牢頭鋪位前,候牢頭磕睡。牢頭驚惶,一夜未合眼,天明報告警官, 九鼎即被轉監(jiān)。
新監(jiān)舍門前,九鼎聽見有人問答——
“新鬼進屋,過不過招?”
“免。”
入監(jiān)獄勞改,九鼎說自己最愛干活,遂拼命勞作,警官喜,與之交談,問九鼎姓名何意? 九鼎答:娘生九子,想女發(fā)瘋,給我取名九鼎,想頂出一個妹兒。警官又問其父可還健在,九鼎憾然,說:老右派,早不見天。
警官默然,九鼎兀自表白:我這名字,雖不好寫,但好用。警官點頭,說九鼎啊,要是你父親健在,該有多好。 九鼎搖頭,說老娘命中無女,奈何, 奈何。
警官搖頭,苦笑。
胡德光
胡德光個小,人精瘦,爬樹上房,猴兒般敏捷。
省女子監(jiān)獄“新綠藝術團”來監(jiān)獄慰問演出,掛天幕,警官叫:“胡德光!”胡德光吼聲到,然后作虎背熊腰狀,雙手刨開圍觀者,就地一蹲,蓄勢,“嚯”地旋上高墻,三扒兩爪掛好天幕,然后咬著拇指,對著下面張望他的女演員笑。
雨季來臨,上房揭瓦撿漏,警官又一聲叫:“胡德光!”胡德光依然吼聲到,依然作虎背熊腰狀,上房把破櫞爛瓦甩得山響。
眾皆言胡德光靈巧,說他原本就是一只蝴蝶,在他勞改的那塊田土上飛來飛去,旋上旋下,自個兒都可以替自個兒栽種的包谷授精催長,要不,他的包谷咋年年都長勢這么好嘛,抬眼望,在監(jiān)區(qū)那一大片蔬菜地里,綠得特別茁壯。
今年又逢省女子監(jiān)獄“新綠藝術團”來監(jiān)區(qū)慰問演出。掛天幕, 警官又喊:“ 胡德光!”無人應答,警官茫然搜尋間,心下一沉,想起胡德光已死去月余。
警官一聲嘆息:好靈巧的一個男人,判刑十年,坐牢八年,眼看自由都在前面招手了,不想疾病糾纏……
警官上墻,手拉天幕鐵掛,看墻外監(jiān)區(qū)那一大片蔬菜地,曾經綠得特別茁壯的那些包谷,全部枯黃。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