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然造化，抑或丹青刺繡

侯薩姆·哈提卜（１９３２—）巴勒斯坦作家、學者。１９５４年畢業于大馬士革大學，１９６９年獲英國劍橋大學博士學位。擔任過敘利亞高教部助理、巴勒斯坦全國委員會成員。著有多部文學評論譯著。

我一向以為，大自然之美總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嫵媚的，嬌慵的，晶瑩的，清澈的，寧靜的，讓人一下子為之陶醉的美；一種是輝煌的，飽和的，炫目的，劈面而來奪人心魄令人幾乎窒息的美。

我讀過英國詩人雪萊和濟慈對大自然所作的絕妙的描述，這印證了我對自然之美的劃分。

在我欣賞到中國獨特的自然風光的圖片和繪畫時，我又常想，自然界還有第三種美。我期待著這一時刻：去目睹那真實的風景，而不是圖片——這模仿的產物。

終于，在四月的一個春日里，一個被億萬只光之燭照亮的日子里，我面對面地出現在那山巒、溝壑、花朵、樹木、色彩、造型、斑紋的面前。這繽紛交錯的一幅幅畫面，向文學家、藝術家、鑒賞家，向戀愛的少女、過往的路人發出了最大的挑戰，不僅針對他們敘述、描繪、以任何形式將它留存在記憶中的能力，更首先針對他們的觸覺、知覺、品位與感應。

這風景攝人心魄，是的；美不勝收，是的；賞心悅目，是的；感人肺腑，是的；可是，除此以外呢？

在北京的一個叫做香山的郊區，靜臥著一片樂園，雖不是人間或天上的仙境，我卻有幸在她的身旁度過了七個晝夜。目之所及，無不令人驚奇、詫異。在一座大山的環抱里，雄踞著連綿的峰巒、高坡。舉目遠望，更增添了我的驚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綿延于山脊的茂盛的樹林，不同的樹木為景致之間勾畫了界限。這些樹木得天獨厚，生長在俯瞰兩側的山頭，可以盡享周圍的風光：千百種色彩組合在一起，斑斕繽紛，令人目不暇接；千百種樹木散發著芬芳，那麝香一般、琥珀一般、茉莉一般的芳香，還有無數有名稱或無名稱的芳香，在空氣中彌漫……這綿亙在峻嶺上的亭亭林木，總要令我心生妒羨。它凌駕于地平線之上，覆蓋了山界與關隘，它是大地伸向天際的手掌，是有限傳達給無限、守著拘牽的傳達給無拘無束者的音訊。

在這無邊無際的樹木下方，更有無數種的樹木、灌木、花草、枝葉、石卵、山巖……一切都奇妙地交錯在一起，在殊異中顯示和諧，呈現出令人驚嘆的多樣化。更為奇異的是，這一切都仿佛用神話般的巧手編成的中國地毯：每一條絲線的挑選，每一細針的縫合，每一種色彩的搭配，都是那么獨具匠心。在這繽紛如茵的背景中，還簇生著許多野杏樹，仿佛翻卷起一道道茫無涯際的白浪，向著遠方推進，在白晝的每一時刻，都為這整體的景致涂上一種特殊色彩，增添一種不同風格，這景致也因而分外綺麗……每當你凝眸遠望，一睹這流光溢彩的裝飾與點綴，這錯落交織的色彩與形狀，這灑脫疏放的構圖與造型，你會發現這并不只是天然偶成，而是妙手織繪而就，猶如織毯、繪畫，或如中國式絲袍上的刺繡那么精妙。

有一回，我的一位畫家朋友告訴我，他花了七年工夫想學習中國畫的技巧，但未獲成功。

現在我要告訴他：中國畫、中國刺繡及中國書法的奧秘，乃是蘊于中國的自然之中，蘊于大自然第三種美之中，這種美，人或可以感知，卻終不能加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