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韭菜

許永在那座城市當建筑工，每天跟鋼筋、水泥、磚塊打交道，生活條件很艱苦，沒有洗澡的地方，也沒有可口的飯菜。工頭為了減少支出，飯菜淡得幾乎是清湯寡水，每天三頓飯都會給個大饅頭，時常是饅頭還沒有吃下一半，清湯早就下肚了。剩下的饅頭就難以下咽。

工地旁，不知是誰種了一畦韭菜，鮮嫩的長勢：很誘人。許永在難以下咽的時候就想去掐點韭菜來就著饅頭吃，他想，肯定是城里人想吃新鮮韭菜自己種的。剛開始的時候，他東張西望，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或被主人逮著，給工友們丟面子?？墒牵看纬燥埖臅r候，他又抵不住誘惑，因為有一把韭菜，饅頭就變得好吃得多。

有一天。當許永再去掐韭菜的時候，卻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那是一個蹬著三輪車的老女人，她看到他在掐韭菜的時候，一下子怔在那里，驚訝地看著他。他見到她，并不害怕，不慌不忙地從地里出來，笑著對她說。也不知是誰種的韭菜，就饅頭好吃呢。要不，你也來點?他把手中的一撮韭菜遞給她。他與她仿佛是相熟的，雖然沒說幾句話，因為他知道她也不是城里人，她經(jīng)常蹬著三輪車來工地上拾點紙盒、舊鐵之類的廢品。在他心里，她與自己是一類人，因此，他不怕她笑話。

老女人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說，是啊，就著饅頭好吃些。

韭菜并不很多。其他工友也常來掐著吃，轉(zhuǎn)眼間就一天天少了起來。然而，一天，當許永再去掐韭菜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旁邊不知什么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新種了兩三倍的韭菜，土還蓬松著呢。不是今天早上種的，就是昨天晚上補的。許永開始對這個變化惶恐不安。有個工友干脆阻止他說，別再去掐了，會不會是城里人在“釣魚”，想抓個正著?大家覺得有道理。要是真被城里人釣著了，真是給鄉(xiāng)下人丟臉。于是。他們沒人再敢去掐韭菜了，再干澀的饅頭，也得硬咽下去。

可是，許永觀察了10多天，工地上除了那個老女人，也確實沒有什么人來過。再看那綠油油的韭菜，他又不老實起來。

有一天下著大雨，工地停工了。許永圍著工地四處轉(zhuǎn)悠。在工地西南角，他發(fā)現(xiàn)了一處草棚，草棚里住著的，競是那個女人。她正在門口看著雨，屋里有兩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孩子在玩耍，孩子的頭發(fā)好久沒理了，亂蓬蓬的一堆。他進去坐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們一家人是從云南來的。兒子和媳婦去收破爛了，她偶爾拾拾荒，再就是幫著照看小孩。女人問了他一些情況，末了，拍著他的肩膀說，才十七八歲，就出來打工，多不容易啊。想不想家呀?你娘該不會放心吧?那女人眼中淚水汪汪的。他低下了頭，感覺她那么像自己的母親。

奇怪的是，韭菜被工地上的建筑工們快掐完時?？倳行碌囊黄璺N上了，于是，他們不間斷地總是有韭菜吃，也沒有人來調(diào)查韭菜為什么丟了。是誰做的好事?他們一直沒發(fā)現(xiàn)。直到他們半年后撤離工地的時候，那幾壟韭菜還在旺盛地生長著。

初秋剛過。一個偶然的機會，許永和幾個工友回原來的工地拉施工的機器。返程的時候，他漫不經(jīng)心地往那塊韭菜掃了一眼，亂草深處，有一個人影頭發(fā)蓬亂，正蹲在那里收割所剩不多的韭菜。雖然是個背影，他還是覺得有些熟悉，當他看到旁邊的三輪車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原來，一直是她，一個同樣卑微地生活在這個城市的拾荒女人，在那個夏天躲在建筑工的背后，一茬一茬地種下韭菜，默默地照顧著他們。讓他們少遭了許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