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期間死于非命的國民黨將領不少,如段朗如、張德能、陳牧農等因作戰畏縮不前被槍決;酆悌、文重孚(湖南益陽人,長沙市警察局局長)因長沙大火被槍決;胡啟儒,黃埔軍校二期,教導總隊2旅旅長(1937年),1942年夏因販毒被處決;梅春華,少將,黃埔軍校四期,18軍參謀長(1940年),1943年因私販軍隊裝備被處決;程澤潤等死于瀆職貪賄……
歷史學家黃仁宇先生說“當時苦斗八年,空城計有之,苦肉計有之。至不得已時蔣槍斃自身親信人員卸責”,又說蔣“是一個非常容易情緒激動的人”。正是這種個人性格的偏執,造成一部分將領死于非命,他常常在公開場合叮囑部下的“你們趕快的去死”即是缺乏人性,至少是不嚴肅不負責的情緒話。
一
段朗如之死,上官云相有不可推卸之責。蓋上官此人,成長經歷就伴隨嚴重心理問題。上官云相原本是孫傳芳五省聯軍第4師師長,北伐時效忠革命,后參加淞滬會戰。抗戰軍興,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上將調他出任第32集團軍總司令,負責第三戰區浙贛線方面防務。其當旅長、師長之時,已養成功則歸己、過則歸他的惡劣品性。戰況有利,則拼死追打,戰況不利,拔腿就跑。段朗如也并不是貪生怕死之徒,這次南昌反攻戰,剛到達預定位置時,段曾建議立即發起突擊,因此時日軍立足未穩,兵力只有一個聯隊。可是上官不同意,說是有你打的仗,等著。較早前的萬家嶺戰役時任74軍軍長的俞濟時,是蔣介石的奉化同鄉,俞親臨前線時,段朗如師長表態一定堅守,俞夸贊道:“像這樣勇敢應戰,忘我犧牲的將領,實在可貴。”岷山一戰,傷亡最慘重的是該軍第79師。
等到陣地前的日軍已經增加到一個旅團,上官卻下令強攻。段說“進攻是要進攻,但仗不是這樣打法”。上官聞此大怒:“段師長,你說什么!你要負責的!”段不得已,組織突擊隊,但他手下的一個黃埔四期生臨陣脫逃,不知去向,整個計劃被打亂,突擊隊完全暴露在日軍夾擊之下而無還手之力。
南昌反攻部隊很多,查閱當時的戰斗序列,起碼有近三十個師。其中,上官云相以集團軍司令官名義指揮第29軍,軍長陳安寶。陣容很大,竟有六個師的番號和實力,段朗如的79師即屬于該軍主力。段組織突擊隊失手后即遭逮捕,陳安寶軍長意圖息事寧人,想以作戰不力為由,將其免職了事。可是上官云相卻以個人芥蒂決定殺其頭推卸責任。對戰區參謀處等高級幕僚的營救以耍賴應之,說是不殺段,他就不抗日了!于是段朗如死于非命,罪名是畏縮不進,謊報軍情,貽誤戰機……
結果是陳安寶只有親自指揮79師進攻南昌附近的蓮塘,遭遇強大的機械化裝備的日軍反擊,很快全線潰退。陳軍長衛士死傷散盡,他因為負重傷,又身材胖,跑不動,日軍追上后竟割下他的頭顱帶回南昌炫耀。幾天后部隊才在稻田里找到他的尸體。
陳安寶畢業于保定軍校,資格既老,為人也實在厚道,天性不會耍滑頭。他作戰沉著大氣,對下級也相當寬厚。段朗如死后,陳安寶親自指揮79師,犧牲得很窩囊。整個抗戰期間,國軍損失二百余將官,以陳安寶、張自忠、郝夢齡三位軍階最高。
二
長衡會戰的衡陽方面。1944年夏,長衡會戰戰至最后關頭,無奈詐降的10軍軍長方先覺引至物議紛紛。其實,他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就差點被蔣介石處決。據當時10軍預備第10師政治部科長的回憶,部隊從株洲向湘北移動,和日軍全線接觸后,被敵人以優勢騎兵突擊,很快敗北。會戰后的作戰檢討,蔣介石要處理10軍軍長李玉堂和10師師長方先覺,幸虧看到友軍繳獲的日軍作戰地圖上標示日人有近四個師團的兵力,他才轉變語氣說:“現在證明,預10師陣地前有三個半師團的兵力,就是銅墻鐵壁,也難以阻擋敵人的前進,能抵抗一天,還算不錯。”但蔣介石這樣講道理的時候還真不多,對部隊將領的處理就全然視乎其心情,心情好,則情緒通達,有話好說;情緒受阻,他就草菅人命了。
同樣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的精銳部隊,第74軍為王耀武所轄:51師李天霞,57師余程萬,58師廖齡奇;第4軍為歐震所轄,59師張德能……其中,余程萬后來在常德會戰中幾乎被蔣判死刑,張德能在第四次長沙會戰后被蔣下令槍斃,廖齡奇即在本次會戰后被判死刑。
本來74軍是抗日鐵軍,能征慣戰,機警過人,也大膽沉著,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正當他們向北移動的時候,日軍傾全力做側翼包抄。當時的九戰區參謀長趙子立說“當然運動中的部隊比占領陣地的部隊容易打”。74軍還在行軍中,日軍的騎兵眨眼工夫就分幾路沖來了,立足未穩就被日軍打得落花流水。以廖齡奇第58師垮得最厲害,從戰區長官薛岳到大本營的老蔣,極為震驚,戰役結束后立即召開檢討會議。戰區的意思是要將失敗的責任歸咎于第26軍蕭之楚,要求嚴懲。但蔣介石沒有處分蕭之楚,卻把58師師長廖齡奇槍斃了,蔣親自在軍事會議上宣布其死刑,罪名是臨陣脫逃。黃仁宇先生說:“廖死留下遺書三封,一呈其母處理家事,一致表弟請結算師部賬目,一囑其妻改嫁。”并請將遺書送蔣備閱。黃先生說,這和蔣本人與其直系親屬的融融家庭歡樂“形成一個尖刻的對比”。
同期槍斃的還有97師師長傅維藩,胡宗南的部下,罪名也是籠統的“作戰不力,自動后退”。
長衡會戰的長沙方面。1944年6月中下旬,守長沙的是張德能軍長。先是岳麓山(一個師)失守。守城的(兩個)師見此,已經草木皆兵。城內部隊失去依托,只好自發突圍。某日一衛士醒來,見外面江邊上,官兵紛紛往衡陽逃散,便趕忙推醒張德能,張勃然大怒,沖出去欲加阻止,對于徹底混亂的部隊,其效僅如微風撼大廈。
兵敗后,張德能與戰區參謀長趙子立一起被抓到重慶,雖有軍法總監何成浚為之開脫說項,但無濟于事。趙子立的命保住了,因他說自己受戰區長官薛岳的排擠,實際被剝奪了指揮權——離開戰區總部,無法指揮長沙守軍。趙還向王耀武說,在守衛長沙問題上,他和張德能軍長意見分歧,張軍長固執己見,置主力于城內。他雖身為戰區代參謀長,但并未履行職權,也未能指揮長沙守軍作戰。望王耀武千萬將此情況報告蔣委員長。最后,上邊給的結論是:在長沙作戰中,趙子立被張德能架空,未負實際責任,薛岳也不能這樣使用一個戰區參謀長,因此趙子立無罪釋放。而張德能就沒有這樣幸運了。趙子立、王光倫的《長衡戰役》是這樣解釋的:衡陽失陷后,蔣要將部隊拉向西邊的重慶方向為他保駕,薛岳要將部隊向東邊長沙方向拉。蔣對薛是一頭火,逼迫軍法總監判處張德能極刑。這樣,張就做了薛岳的替罪羊。
衡陽會戰的守軍,第10軍方先覺軍長得到的卻又是不同的處理結果。他雖然抵抗了四十多天,最后卻樹起白旗,不久竟被日軍安然釋放,事多蹊蹺,疑竇叢生。
勝敗乃兵家常事,拿破侖尚有滑鐵盧之厄運。方軍長置身難以想象的殘酷戰斗中,打到幾乎全軍覆沒,確實不應求全責備。但重慶的大本營的雙重標準,事實上造成了部隊將領的隔閡。第74軍自抗戰以來,打過多次苦仗硬仗,雖然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一觸即潰,但這是有其原因的,失在戰略,不在戰術,可是卻拿了一個很出色的師長(廖齡奇)來祭旗。這樣的處理,表明大本營的心理脆弱,頭腦混亂。
三
1944年夏秋之際的桂柳會戰。日寇陷長沙,破衡陽,直逼廣西,且其為了最后的掙扎,開辟大陸交通線,乃由湖南、廣東兩個方面,向廣西發動大規模進攻。陳牧農的93軍所守之全州,為桂林門戶。9月8日,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上將從桂林來到全州,與陳牧農軍長一起,視察了黃沙河防御陣地:其正面的敵情是日軍第11軍主力,很快推進到全州。該地區部隊的部署,蔣介石用的是老辦法,直接安排到軍一級,當戰區司令長官詢問時,發現“這是委座所規定”并出示其手令——“死守全州!”結果,日軍一個師團的先頭部隊向其陣地發起攻擊,即輕易突破第93軍黃沙河防線。陳牧農作一象征性抵抗后即退出,全州一天后即告失守,城內火光沖天,部隊潰散。張發奎異常震怒,要求蔣介石嚴辦陳牧農。蔣先令扣留以待法辦,但三日后即令就地槍決。桂林防守司令部司令官韋云凇負責執行蔣介石的命令,由總務處長韋士鴻帶人前往第93軍把陳牧農抓捕,押解到桂林槍斃。能征善戰的黃埔一期生陳牧農就以“放棄全州”罪,斃命于桂林。
據當時第四戰區參謀處長李漢沖的回憶,蔣介石確有密函致陳,“在桂作戰……以我的命令為依據”。張發奎了解此內情后,反而向蔣要求寬大處理。可是該軍副軍長為扶正,陳情于蔣,蔣恐暴露其私,乃迅速滅口。另外一種說法是長衡會戰時因長沙失守被殺的張德能系張發奎舊屬、遠親,張發奎為了報一箭之仇,借機槍斃一中央軍軍長。
可是據當時桂林防守司令部副參謀長覃戈鳴說,陳牧農死前曾哀嘆:“張長官害了我!沒有什么話可說。”所以覃戈鳴認為這是蔣和張發奎共玩的把戲,犧牲一個中央軍軍長,來震懾桂林地方部隊。
老蔣這樣做的目的是誘導地方領袖加入他的抗戰計劃。這一帶有很多白崇禧的桂系和張發奎的粵系部隊,威懾的作用是有一些,可是對整個戰局或民族心理的凝聚,其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摘自《讀書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