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警惕民族主義被利用

身在英國諾丁漢的鄭永年教授在自己的專欄中連續(xù)發(fā)表了對于北京奧運和中國走向的多篇觀察。

目前的情況絕對不是“中國與西方對立”

《瞭望東方周刊》：能否談談你對目前形勢的看法?

鄭永年：第一點，被“抗議”和“抵制”是很正常的事情。隨著全球化的加速，所有的國際性事件都有可能遭遇抗議，WTO、八國峰會都有。全球化的速度越快，反全球化運動發(fā)展的速度也越快。奧運會是最重要的國際性活動之一，受到抗議是很正常的事。一些反華力量針對的是中國，但也有很多是針對全球化的。

中國走出去的歷史不長，從前中國對西方世界尤其是歐洲也沒有這么重要。我們常常會有理想主義的感情，希望所有人都喜歡中國。但其實我們要容許別人說好話，也要容許他們說壞話。抗議是哪一屆奧運會都有的，悉尼、美國洛杉磯都有，沖突是一個過程，我們要有平和的心態(tài)。

其次，目前的情況絕對不是“中國與西方對立”。“反對中國”的只是少數(shù)人，大多數(shù)人只是看熱鬧或者跟著起哄，包括媒體在內(nèi)。其實英國人對BBC的批評也是很厲害的，英國不少對中國持客觀友好態(tài)度的人跟我講，他們找不到地方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沒有人采訪他們，或者被采訪了，但媒體并不采用。這表明西方也并不是完全“新聞自由”的。

西方還有很多非政府組織，他們表達觀點常常不是為了國家利益，而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有一部分甚至被稱為“職業(yè)抗議者”。

但有一部分，比如“藏獨”，是高度有組織的，他們是西方一部分人反華的工具，而并不是為了西藏的利益。“藏獨”里有很多西方人，并不會說藏語。“藏獨”的話語體系是西方人做出來的，把達賴和西藏人描繪成“被壓迫者”，而被壓迫者做什么都會被認為是正確的，這與美國出兵阿富汗和伊拉克前先妖魔化其政府，邏輯是一樣的。

第三，從根本上來說，中國崛起的模式與以前的蘇聯(lián)不同。蘇聯(lián)除了與美國搞核威懾之外，與西方是不打交道的，是一種封閉的模式。拉美的不少國家是依附西方的模式。中國崛起則是既不孤立——加入WTO、世界體系，也不依附西方，獨立自主性很強，因此中國經(jīng)驗對很多發(fā)展中國家很有吸引力。

但在西方國家看來，這種“一條腿進來、一條腿不進來”的模式意味著未來的不確定性，不確定性就會帶來懷疑，因此對中國的情緒爆發(fā)遲早要來，而且以后會越來越多。

要警惕民族主義被利用

《瞭望東方周刊》：有人認為目前的風波體現(xiàn)了中西方之間的“文明沖突”，你怎么看?

鄭永年：說文化、文明沖突，我認為是夸大了。反對中國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人，而政客們出于利益考量總是左右搖擺的。

要看到，中國對西方的影響越來越大，英國、法國、德國都離不開中國。這種經(jīng)濟上的互相依賴使得一些西方國家的政客決不敢站出來用“抵制”這個詞——不是他們不敢說，是因為不能說。他們也擔心，他們把奧運會政治化了，中國把奧運會經(jīng)濟化怎么辦?

因此，首先不能把目前的局勢理解為“中西方對抗”，其次國內(nèi)媒體炒作的所謂“文明沖突”實在是夸大其詞了。為遏制中國而了解中國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更多的人，特別是商業(yè)界，是為了接受中國而了解中國，而且后面這個群體越來越壯大，人數(shù)比前者多得多。

目前抵制家樂福之類的民族主義情緒的爆發(fā)是值得我們警惕的。要知道，中國國內(nèi)的問題才是反華人士真正的目標。可以預見，如果他們要炒作，下一個最好的目標就是中國的民族主義。想想看，如果這種情緒失控，這才會真正損害中國的國際信譽，被對手利用。

需要加強“國際觀”和危機意識

《瞭望東方周刊》：我們從這場風波中應該汲取怎樣的教訓?

鄭永年：首先，我們需要加強“國際觀”和危機意識。

盡管我們一直低調行事，但事實是，中國已經(jīng)是個國際大國，飛速發(fā)展，一舉一動都會對世界發(fā)生影響。以前是國際風波會影響國內(nèi)局勢，現(xiàn)在更多是“國內(nèi)問題國際化”，這就需要我們對國際大局有更多的思考。最明智的辦法是，樹立“危機意識”和“管理意識”，主動掌控風險。

其次，我們要注意克服某種過度自信的情緒。這一點讓我們身在海外的中國人很擔心。過度自信是一種很危險的情緒，如果被西方人不適當解讀，將嚴重損害中國的國際形象。

第三，就是如何對國際社會“表達”。客觀地講，中國政府在少數(shù)民族政策上做得很好，比很多西方國家好得多——很少有政府會愿意拿出這么多資源和優(yōu)惠政策給少數(shù)民族發(fā)展。但問題是西方人知之甚少。

這里就有一個問題：我們不能把國內(nèi)的語言用到國際場合去，在國際社會里，我們要用“國際政治正確”的語言來擺明事實、闡述政策。

此外，我們面對國際社會時不能只用政府一個聲音。面對這個“多元社會”我們也要用多元的聲音。否則一是政府單槍匹馬，很累，其次反而會給西方人造成中國社會不夠多元的負面印象，帶來抵觸情緒。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