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升值對抑制通貨膨脹作用有限

匯改至今，已3年有余，截至今年七月，人民幣已累計升值逾20%。但是由于今年以來中國經濟中出現了物價持續上升問題，便不斷有人主張加快人民幣升值步伐。但事實證明，在中國現行的貨幣制度和貿易體制下，用匯率手段作為治理通貨膨脹的政策工具其作用較為有限。

降低由成本推動的物價上漲問題不應盲目地動用匯率杠桿

加快人民幣升值以治理通貨膨脹的政策主張是否正確，首先要看目前中國的通貨膨脹究竟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

一般而言，假如通貨膨脹是由需求膨脹拉動的，那么采取本幣升值、增加進口的做法是有利于遏制通貨膨脹的。但是，如果通貨膨脹是由成本推動的，那么就需要在選擇穩健匯率政策的同時積極推進結構調整，并且還需要暫緩實施比較激進的社會政策，必要時還應降低政府稅收來增加企業與居民的收入。顯然，中國目前仍然是一個內需不足的國家，居民消費在GDP中所占的比重不僅沒有顯著提高，反而有進一步下降的趨勢，因此便沒有理由認為中國的物價上漲是由需求拉動的。實際情況是，中國目前物價過快上漲主要是由成本推動的。而成本上漲的壓力主要來自于國際和國內兩個方面。國內方面，最近兩年，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提升產業結構和提高勞動者收入等方面的政策要求不斷付諸實施，導致勞動成本與生產的社會成本快速上升；國際方面，外部經濟中的不確定因素增多，我國外貿受阻；全球原油及資源類商品期貨、糧食價格均大幅上漲。在這種情況下，采用人民幣升值的辦法來解決當前的通貨膨脹問題，將會導致進口部門的膨脹與出口部門的緊縮，這樣就會產生兩個較為嚴重的后果：一是加大國際通貨膨脹的輸入；二是以犧牲出口部門來補貼進口部門，這將對中國經濟的長期增長帶來不利影響。所以要想解決中國目前較快的物價上漲，關鍵是要進行內部政策與結構調整，而不是盲目地動用匯率杠桿。

在現行貨幣制度及貿易體制下匯率政策難以起到降低通脹的直接作用

按建言者思路，人民幣加快升值對遏制通脹的功能主要有二：第一，人民幣加快升值，可以在提高出口價格的同時，降低進口價格，減少貿易順差，從而降低或消除貿易順差所帶來的“貨幣輸入”或“流動性輸入”，有助緩解通脹壓力；第二，人民幣升值，使進口成本相對下降，迫使國內商品相應降價或難以提價，從而抑制通脹，尤其是輸入型通脹。

上述想法看上去似乎有一些道理，但仔細分析發現，在現行貨幣制度以及貿易體制下，不但使升值所帶來的利益大打折扣，不斷升值的預期還會給中國經濟帶來新的問題。

首先，在中國現行外貿體制下，并不是所有的企業都能夠自由進口國外的產品和服務。因此，對眾多的企業和民眾而言，難以享受人民幣升值的好處。這些好處大部分會落在有進口權限或受保護的企業以及外資企業手中。據統計，去年外資企業和有關國企進口總額為8300億美元，占全國進口總額的86%。而國企進口2/3為資源性商品，外資進口中約60%為加工貿易的原材料。可見，匯率升值的主要收益，一部分通過加工貿易的進出口，由外資企業及外國消費者所占有；一部分則讓有進口權的國有企業享受。國內廣大普通企業和消費者并沒有機會分享這一好處。

其次，在商品進口貿易中，不僅資源性商品存在進口壟斷，消費品的進口也同樣受到管制，尤其要受到稅收政策的管制。消費品進口后，往往會被征收高額的關稅和進口環節稅。目前進口關稅整體水平約10%，再加上各種非關稅壁壘和一些不合理流通環節，進口消費品價格往往上升100%，甚至更多。這種體制不僅嚴重束縛國內競爭，還使進口消費品的國內價格長期高于國際價格，普通消費者不得不支付比國際價格高得多的消費代價。

由此可以得知，人民幣升值的好處難以惠及消費者，匯率升值抑制通脹的政策功效亦大打折扣。

另外，要通過升值解決國內通貨膨脹問題，必須滿足如下兩個前提：第一，進口產品一定要與國內價格漲幅比較大的產品有較強的替代作用；第二，升值所帶來的進口產品降價幅度一定要大于國內同類產品的漲價幅度。而現實情況是，很難有進口產品能夠替代諸如豬肉、食用油等這些國內價格上漲較快的產品。

人民幣加速升值引發更多的新問題

第一，誘使更多的外資流入。人民幣升值的建言者的另外一個初衷是，通過提高出口商品價格，降低出口增長，減少貿易順差和基礎貨幣的投放，從而緩解通脹壓力。應該說，匯率升值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發揮上述作用。但是，在中國現行貨幣和外匯管理制度下，人民幣持續升值的預期誘發更多外資的流入，而因此引起的流動性的增加，對物價上漲帶來了更大的壓力。

以今年第一季為例，今年1—3月，我國出口增速有所放緩，進口速度相應提升，累計貿易順差414億美元，比去年同期下降10.6%，凈減少50億美元。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除了全球經濟放緩，國際進口需求有所下降外，人民幣升值也是順差減少的原因之一。但與此同時，資本賬戶收支卻顯著上升。今年首季，國家外匯儲備增加1538億美元，增長近40%，比去年同期多增182億美元。扣除外貿順差414億以及外國直接投資（FDI）274億美元后，外儲增量中不能解釋的部分達851億美元，占外儲增量的55.3%之多。而去年全年這一數額為1200億美元，以此計算，今年單月熱錢流入量是去年的3倍。

不僅如此，屬于FDI的資本流入，亦出現異常增長現象：今年首季實際利用外資274億美元，同比增長61.26%。而去年全年僅增長13.8%，進一步分解FDI可以發現，2003年至2007年期間，FDI用于固定資產投資的比例一直明顯上升，保持在50%以上，最高曾達到63%。但今年首季這一比例急劇下降至20%。而尚未用于固定資產投資的部分顯然是打算通過FDI合法渠道伺機進入我國資產市場的熱錢。

第二，引發存儲搬家。筆者最近在香港調研時看到，香港出現居民排隊兌換并存儲人民幣現象，人民幣現已成為最受歡迎的投資工具。根據香港金融管理局的數據，香港今年2月底人民幣存款從去年底的334億元猛增至478億元，而且越來越多的港人在內地開設人民幣賬戶。這種存款大搬家的現象不僅表明港人看重人民幣與港幣的利息差，而且反映出港人對人民幣升值抱有強烈的預期。有機構估計，至今年年底，香港人民幣存款將達到或超過1000億元。

無論是通過FDI合法渠道流入的熱錢，還是資本項下不可詮釋的游資，皆表明在目前中美利差倒掛和人民幣匯率升值預期下，國際熱錢流入有增無減，流動性泛濫及通貨膨脹也并未因匯率上升而改善。

第三，導致中小企業倒閉。人民幣升值還影響了中國出口企業的經營能力。我國中小型加工貿易及勞動密集型企業，嚴重依賴出口市場，交易多以美元結算，人民幣加速升值，其利潤邊際被進一步蠶食。以紡織業為例，去年，全國紡織服裝業平均利潤率為3.9%，預計今年出口價格約提升7.18%，但人民幣如以此速度升值，到年底可能會上升16%-18%，僅人民幣升值就將全行業的利潤全部擠壓干凈。業內人士預計，今年中國將有高達1/3的中小紡織企業因難以承受匯率及成本壓力而倒閉。

治理通脹需要綜合性經濟政策

自去年第四季度以來，人民幣對內、對外價值開始出現背離：隨著匯率上升，人民幣相對美元的國際購買力提高；隨著通脹加劇，人民幣國內購買力下跌。進入2008年之后，人民幣“內貶外升”的趨勢進一步加劇。

就以上現象本身而言是產業結構失衡及內外部經濟不協調的結果，但就直接影響因素來講，以上現象形成的原因卻各不相同，并沒有直接或密切的關聯性。從人民幣國際購買力上升來看，國際收支長期雙順差，美元持續疲軟，人民幣升值預期強烈等，是人民幣加快上升的核心因素。而從人民幣對內價值來看，國際收支雙順差帶來的外匯占款增加和流動性過剩，雖然是推動物價上漲的原因之一，但本輪通脹的內因更多的卻是來自內部經濟的綜合因素，如生產要素價格上漲，部分商品，特別是農副產品供不應求等。

以加速升值作為抑制通脹的手段，實際上是過分跨大了匯率政策在宏觀調控中的作用。從經濟學原理上看，本幣升值本質上是一種緊縮貨幣的方法，它有利于調整外部經濟結構失衡，緩解國際經濟環境的壓力，也有助于解決諸如不斷增加的貿易盈余和貿易摩擦，持續增長的國外直接投資等。但匯率政策對內部經濟卻難以直接產生調控效力，至少在短期內難以影響內部經濟運行，更難以抑制物價上漲。而要治理由內外部經濟不平衡引發的通貨膨脹，則需要綜合性的經濟政策。

通貨膨脹最主要和直接的危害是，擾亂內部經濟的平穩運行。利用傳統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對現實中國經濟而言仍然是抑制通脹的有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