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是大海的驕子,海員的朋友,在海鷗家族中,曾有一只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它曾經(jīng)跟隨我四個月之久,一百多個日日夜夜,與我形影不離,與我、與我所在的遠洋船結下了深厚的人鳥情誼。
在海濱,我救起一只海鷗
2006年5月初,多年沒上船的我應朋友之邀,上了一艘地方剛成立不久的小公司的船。這是該公司剛購進的一艘舊船,已不適合跑遠洋,頭幾個航次只從國內跑韓國或日本短航線,船上也沒有衛(wèi)星通訊設備。短航線的通訊聯(lián)絡都是用手機代替了。這家公司聯(lián)系到去印度的一票貨,手機就無用武之地了,這才找到了我這位轉業(yè)多年的一級報務員,并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我補辦了各種證件。
5月8日,我如期趕到大連和尚島碼頭,電臺所有設備已經(jīng)多年沒用過了,況且我已經(jīng)十年沒上船了,好在這些老式的通訊設備在我過去20年的遠洋通訊中都是似曾相識。經(jīng)過調試,正常工作還是不成問題的。晚飯過后,看到船員們三三兩兩下船去市內玩,我初來乍到,沒人理會我,我也沒主動去,就一個人從船上下來,透透氣。
大連的5月,春暖花開,海風習習,碼頭停止作業(yè),機器車輛停止了一天的喧囂。我在碼頭上溜達,不知不覺走到一片礁石區(qū)。突然,我發(fā)現(xiàn)有一只海鷗趴在礁石的一個夾縫里,我想,可能是海鷗在做窩孵蛋,出于好奇,我小心地走過去。那只海鷗可能有所察覺,它抬起頭,“咕咕”的叫著,想飛起來卻沒有成功。原來它的雙腳被一團尼龍線纏住了。可能是在它遇難后,經(jīng)過奮力掙扎,翅膀、胸脯和腿都受了重傷,白色的羽毛不但有血跡,渾身還沾滿油污。我蹲下身子,不顧滿手油污,為這只受困的海鷗解開繩子。這只海鷗掙扎著幾次試圖飛起來,但都失敗了,它的傷太重了,況且那些油污也限制了它的起飛。
我轉身想走,但回頭看看,這只受傷海鷗在絕望里掙扎,在期盼中“咕咕”叫,好像在說:“真不夠哥們兒,救人救到底嘛!”它的絕望就好像是一種靈魂的企盼,與大海打交道20多年的我,想到海鷗與海員一路同行的點點滴滴,我回身抱起了它。
回到船上,我洗凈了它的羽毛,用云南白藥涂在了它的傷口上,還用創(chuàng)可貼將它腿上的傷口貼住,做好一切,我仔細打量它,這是一只成年海鷗,洗后頭部、胸部的羽毛潔白似雪,翅膀和背部羽毛發(fā)暗,尾巴羽毛是純黑色的,黃嘴、黃腿,嘴巴的下方有一點紅色,眼睛的外圈是棕色,中間是黃色,然后是黑眼球,盡管它表情很疲憊,但的確稱得上是海鷗家族中的帥哥或靚姐,因為我不知道它是公還是母。它幾次試圖站起來,都沒能如愿,我想它可能是多日沒進食,好在桌子上還有一包快速面。多年來,我知道,海鷗不同于其他海鳥,它喜歡隨船飛行,也喜歡吃船上倒到海里的剩菜剩飯,就打開方便面用開水泡軟了,放涼。看來它真是餓壞了,也不客氣,四分之一包的面條都被報銷了。以后我就每頓將剩飯端回來給它,看它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這也給我寂寞的海上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海鷗隨船遠航
它的傷口一天天好起來,起初我都將它關在我的衛(wèi)生間里,我發(fā)現(xiàn)它的傷口愈合后,總是試圖展翅飛翔。船到南海,風平浪靜,我打開門試圖將它帶到外面透透氣,它就像懂事的孩子一樣,我在前邊走。它在后面緊緊跟隨。來到甲板上,它先慢悠悠地轉了一轉,然后回頭瞅瞅我,做了一個起飛的姿勢,就斜斜地騰空而起。我們這艘船是舊船。船速不快,它并不遠飛,只是跟著船,在船上方飛行,飛了不到五分鐘,它就落到甲板的船欄桿上。我平時根本就沒訓練過它,此時無意中打了個口哨,它就飛到我的腳下。值班水手見了,對我連連稱贊。這以后,我給它起個很溫柔的名字“莎莎”,經(jīng)過幾次訓練,它真的能聽懂我的呼叫了,只要它在能聽得到的距離內,我叫一聲“莎莎”,或吹一聲口哨,它準能飛回來。
有一次,眼看我抄氣象的時間到了,也沒管它,獨自將它留在外面的甲板上。等我抄好氣象時,哪里還有它的影子,我前后左右打了多聲口哨,還是沒見它的蹤影,我想它畢竟是海洋上的鳥類,不能與人類同伍,海上才是它自由的空間,那就隨它去吧,我無奈地將電臺門關上了。
吃過晚飯我端著空碗回到房間,無意中一抬頭,看到它站在窗外的護欄上向我屋里張望,我喜出望外,打開電臺外側房門,一聲口哨,它就跟我回到了房間。從這一天起,我知道它不會輕易“走私”了。
我知道,“莎莎”喜歡吃魚蝦,在航行時我就早早準備好了釣具,準備到印度釣魚給它備食品。一個周六,船上正好做魚,我就將大廚扔掉的魚頭魚尾撿回來,用水手刀切碎,給“莎莎”改善了一下伙食。
“莎莎”成了全船的寶貝,水手在甲板上敲鐵銹,它就遠遠的看著,與誰都不認生,就像天生有一種緣分一樣。船過馬六甲海峽,“莎莎”飛落在駕駛臺左舷護欄上向前瞭望,與值班水手僅一米之隔,船長也打趣地說,它多像一個忠實的水手。
我知道,“莎莎”自傷好后放在甲板上多天了,都沒有“走私”,它就不會飛走了,因為它的老家在大連,他的親人是中國海員。我就在窗外的甲板上用木板給它做個窩,既能避風又能遮雨,我在室內還能看到它,能聽到它咕咕的叫聲。我斷定“莎莎”的智商是很高的,因為盡管它與所有船員關系都很好,但它每天還是回到我的房間,自從在室外給它做了窩后,它就會按時回到窩里來,不在甲板上別處留宿。
海鷗歷來是海員的朋友
海鷗喜歡結群生活,詩人杜甫曾有詩贊美海鷗“相親相近水中鷗”,海員在海上再寂寞也從不傷害海鷗,再沒有菜也不殺害海鷗做盤中美味。在漫長的大海上航行,除了水就是天,單調、枯燥、乏味、寂寞。這時,海鷗就是海員最忠實的伴侶。它們追隨乘風破浪的航船,在海員頭頂上下繞飛,直到彼岸港口。它們以矯健的英姿和輕盈的風韻,撫慰著一代又一代海員的心靈。
海鷗還是安全航行的預報員,海員都知道,海鷗常著落在淺灘、巖礁或暗礁周圍,只要你掌握這些規(guī)律,就可能有效的防止觸礁擱淺。在航行中看海鷗接觸水平飛行,那就預示著近期天氣狀況良好,如果海鷗離開水面,高高飛翔,成群結隊地從大海遠處飛向海邊,或者成群結隊聚集在沙灘上或巖石縫里,則預示暴風雨即將來臨。
仔細觀察,海鷗隨船飛行時,是利用船舶前進時形成的上升氣流,毫不費力地展開雙翅,穩(wěn)穩(wěn)地托住自己輕巧的身體,滑翔在船體上方。同時可以輕而易舉地撿拾被螺旋槳打得暈頭轉向的、飄浮在水面的水生物或船上拋棄的殘食剩菜,可見海鷗隨船飛行,真是一舉兩得。
但是,海鷗也有地域性,也有家族,不同地域、不同家族的海鷗是不是互相來往,我找不到相關的資料。船過馬六甲海峽時,船上的海鷗多起來,我怕“莎莎”隨眾而去,又將它關在房間里,但不知道它是已習慣了外面的住宿條件還是遇到同類,在房間就是不干了,沒辦法,只好將其放出,隨它而去。奇跡發(fā)生了,“莎莎”不但沒有隨眾飛走,反而在它的窩里窩外引來了20多只海鷗。凌晨兩點左右,我被一陣海鷗鳴叫聲驚醒。職業(yè)的習慣使我翻身而起,沖進駕駛臺,我匯報說,海鷗亂叫,是不是有情況,值班二副仔細觀看雷達熒光屏,在船頭左前方的確發(fā)現(xiàn)兩個回波,確認是兩條沒有照明的小艇向我船駛來,十之八九是海盜船無疑。船長上船,立即通知全船做好防止海盜登船的準備,一時警笛聲大作,全船各種照明燈大開,船員各就各位,多支消防皮龍噴出強壓水柱。在探照燈光柱的照射下,兩艘來路不明的快艇見勢不妙,掉頭而去。事后,大家都說“莎莎”真通人性。
船到印度西北一個小港裝菜籽餅粉,這里的海鷗多起來,“莎莎”與異國他鄉(xiāng)的海鷗和平共處,但并不遠飛,每晚必回來。在這里,我抽空就去釣魚,將我房間的冰箱塞得滿滿的。我想,“莎莎”如果不飛走,回航可就一飽口福了。
馬六甲海峽,“莎莎”再次發(fā)出警報
離開印度時,當?shù)氐拇笈zt都沒有隨船飛行,我擔心“莎莎”會樂不思蜀。當碼頭離我船越來越遠時,我的心也一點點發(fā)涼,“莎莎”可能真的不回來了。從來沒與我開玩笑的年輕值班水手也嘲笑我,有啥大不了,看你比失戀還難受。可是開航后不久,“莎莎”形單影孤的飛了回來,并飛到我的腳下“咕咕”地叫個不停,那意思好像在說:“真不好意思,叫你久等了。”“莎莎”多通人性啊。
船回航再次路過馬六甲海峽,船長接受了上次海盜企圖登船的教訓,早早就做了防海盜部署。憑經(jīng)驗,海盜都是在夜間登船搶劫。那一夜,船開燈航行,船員整夜不離前后甲板,消防水槍隨時處于最佳狀態(tài)。凌晨四點后,東方露出魚肚白,海上視程良好,過往船只一目了然,船長下達解除防海盜命令,全部回房間休息。回到房間我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就躺著看書,突然,窗外的“莎莎”一陣撲棱棱地飛動,隨即,它“咕咕”叫個不停,我拉開窗簾,“莎莎”還站在木箱頂上用嘴敲我的窗戶。我翻身而起,來到駕駛臺,船長還沒離開,我說“莎莎”表示出報警的意思,是不是有情況。其實,船長早已注意到船頭有一艘來路不明的快艇向我船靠攏了。值班水手和沒離開甲板的水手長手持消防水槍已經(jīng)潛伏在甲板上,嚴陣以待。
“莎莎”也飛到駕駛臺一側不安地叫著。船長在按響警報的同時,將要接近我船的那艘快艇從船艙里鉆出一個人來,舉起手中的沖鋒槍對著駕駛臺的玻璃一頓掃射,可能是海盜艇知道我們已經(jīng)察覺,就開槍射擊,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就在小艇向我船靠攏時,在有效的射程內,水手長和潛伏的水手各持一支消防水槍同時向海盜艇上噴去強大的水柱。在海盜們縮回艙內時,其他船員都已各就各位,六支水槍同時噴出水柱,完全封鎖住海盜可能登船途徑,海盜們胡亂地打了幾槍,一溜煙似的向遠處逃走了。我看“莎莎”從始至終注視著海上發(fā)生的一切,沒有畏懼,沒有躲藏,直到海上又恢復了平靜,我一聲口哨,它才乖乖地飛落到我的肩上。并親昵我的臉,那意思是說“我沒讓你失望吧”,此時此刻我感到“莎莎”可愛極了。
其實海鷗不僅是海員的朋友,也是全人類的朋友。據(jù)報載。1948年,美國人在開發(fā)西部猶他州圣地亞哥時,遇到嚴重的蝗蟲,正當人們一籌莫展時,成千上萬只海鷗從海邊飛來,把鋪天蓋地的蝗蟲“一掃而光”,當?shù)鼐用駷榱吮磉_對海鷗的感激之情,特地在圣地亞哥市建了一座“海鷗紀念碑”。
“莎莎”是只平凡的海鷗,我也沒有能力為它樹碑立卷,令我欣慰的是,“莎莎”是大連的,我又將它帶回大連。船到大連港,成百只海鷗就像歡迎“莎莎”凱旋歸來一樣,船一進入錨地,成群的海鷗就飛臨我船上空,“莎莎”自己也融入它們的隊伍中,成群海鷗翩翩飛舞,在金色霞光中呢喃,像漫天白雪形成的一道風景線。我想那里肯定有“莎莎”的家族成員,有它的子女親友。從那一天起,“莎莎”再也沒回到原本屬于它的小巢。白天,成群結隊的海鷗在船頭船尾飛翔,我已經(jīng)認不出哪一只是“莎莎”了,只是偶爾聽到我呼叫聲和口哨聲“莎莎”才落到我肩上,親一下我的臉。它也許還不知道,我們就要分別了。
由于船舶下航次不再跑遠航了,我也結束了這次海員生活。俗話說“兩座山見不到面,兩個人總有見面的時候”,可是,我還能與“莎莎”見面嗎?在那么多的海鷗里,哪一只是我的“莎莎”呢?在我下船時沒有呼喚到“莎莎”,當我走出海關大門時,一幕奇景讓大連海關附近的人們驚呆了,幾百只海鷗在海關門前盤旋,“莎莎”斜斜地飛落到我的肩上,引來好多好奇的人們觀看,直到我坐上出租車,“莎莎”還在鳴叫為我送行。我忍不住向出租車司機簡單地講述了我與海鷗“莎莎”的故事,連那個司機都連連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