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老手藝

老去的手藝，正是支撐中華幾千年文明的重要一環。它們的老去正如四書五經成為教育的點綴而非主流一樣，固然令人感慨，但或許也是城市文明發展的必然。

銀匠

在鳳凰、麗江、烏鎮這些旅游區，多銀器店。

今年4l歲的銀匠李光雄，家住距西江10里遠的麻料寨，6年前在西江開了間銀飾加工店。李師傅的老家麻料村，寨不大，只有150多戶人家。凱里人習慣稱麻料寨為銀匠村，因為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以打制銀器為生。

李光雄的手藝像其他的麻料銀匠一樣，也是祖傳的。他自10多歲跟著父親學打銀器，距今已近30年。西江這幾年也在開發旅游，銀飾是較有特色的民族工藝品。再者，苗族是個嗜銀的民族，苗女都愛銀飾，銀飾是婦女身份的體現、財富的展示。西江寨大，人口多，婚配嫁娶，過年逢節要消費大量銀制品。李師傅將妻子楊文英及兩個讀初中的兒子也接到身邊，農忙時，關幾天門，回麻料老家種田收割，生意農活兩不誤。

佩飾手工打制的銀制品，是苗族婦女日常的生活。打造一件銀器需近20道工序。銀匠先把熔煉過的白銀制成薄片、銀條或銀絲，然后經錘、敲、壓、剪、刻、鏤、纏、磨、雕、焊等技藝打制出精美紋樣，然后再焊接或編織成型。苗族銀飾的種類較多，主要有銀角、銀冠、銀花、銀簪、銀梳、插針、耳環、耳柱、耳墜、項圈等。頭飾、頸飾、胸飾、首飾、衣飾、背飾、腰飾等等，簡直是從頭到腳，無處不飾。

李師傅是個厚道人，這忠厚與老實寫在他憨憨的臉上。他會主動告訴客人哪是真銀，哪是苗銀，并向你耐心地解釋苗銀的成分。所謂苗銀，也就是我們說的白銅，街上很多漂亮的工藝品，都是這種苗銀。苗銀的價格，體現在工藝上，也就是說，這樣的工藝品賺的是幾個手工錢。真銀器，它的價值則體現在材質上，即使工藝也是不可低估的部分。真銀越燒越白，用牙膏或洗潔精一洗，會現出美麗光澤。假銀燒不得，一燒就變黑，年代稍久就會有銅綠出現。

李師傅說：現在生意不好做，銀價不穩定，時高時低，高時達到2.8元一克，低時跌破兩元。低時買進還能賺幾個錢，可誰也不知道什么時間銀價看低。他看了眼店外一晃而過的游人，嘆了口氣：“做生意就是養家糊口，不賺缺德錢。”

吹糖人

什剎海旁的煙袋斜街，太陽已經偏西。河北保定的王同國師傅，在這條青石板街上吹糖人。10年了，每個冬季，他都會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馱了裝著煤爐與糖鍋的木盒子，在煙袋斜街游走。木盒邊插著一排氣鼓鼓的小動物，小家伙們在細長的竹簽尖上，搖擺著笨拙的身軀。王師傅那濃郁河北腔調的吆喝，隨糖鍋冒出的絲絲香甜熱氣，彌漫在小街的空氣里。

吹糖人所用的工具僅一勺一鏟，一般由紅、白糖加上少許飴糖組成的糖料，放在爐子上用文火煎熬，熬到可以拉絲時即能用來造型了。王師傅從糖鍋里舀起一小勺糖稀，在手中揉搓成卵形，然后插入一根細細的麥管，邊吹邊捏，拉拉拽拽，不大會兒工夫，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精靈就出現了，神情姿態惟妙惟肖。王師傅吹捏糖人的動作利索，技藝嫻熟，手法大概有搓、捏、吹、團、挑、揉、壓、按、擦、撥等，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變化多樣，讓人眼花繚亂。這手藝，非一朝一夕能練就。他10多歲開始隨父親學藝，已經快30年了。王家祖輩都是吹糖人的，父輩們沒出過遠門，更沒到過北京，只是逢集市、趕廟會、過年節、遇大事，才在鄉親們中間露兩手。這祖傳的手藝，便這樣一代一代地傳承了下來。

王師傅只要擺開架勢吹捏糖人，他的攤子立即就被圍個嚴嚴實實。王師傅每捏好一個糖人，都要用手指不停地撫摸它們，方才小心地插在木盒的側板邊。看著糖人，他眼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似乎那些小糖人就是他的孩子。

初冬，北京的傍晚氣溫下降得很快，一陣風過，寒意倍增。王師傅將自行車移到街邊的拐角處，不停地搓著雙手，繼續慢條斯理地輕聲吆喝。

天色漸晚，煙袋斜街安靜下來，小糖人孤單地在一束黃橙色的路燈光中舞蹈。

白鐵匠

韓師傅的白鐵作坊近來生意清冷，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沒有往日那么密集，整條街都顯得安靜了許多。面對這清閑，白鐵匠老韓既喜又憂。喜的是難得的輕松，自己能坐下來抽支煙，喝口茶，稍事休息；憂的是生意每況愈下，不說父子二人的工錢，就連門面租金、工商稅費都沒有著落。

老韓一家可謂白鐵世家，兄弟幾個都以開白鐵作坊謀生活。年過半百的韓師傅，自小隨父學這敲敲打打的手藝，與白鐵皮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頭幾年，生意紅火，一天到晚地趕活兒，忙得昏天黑地，有時候一天接的生意比現在一個月的還多。那時，誰家沒有一兩件白鐵家什，而今，塑料、玻璃、陶瓷、不銹鋼，什么材料都有，要時尚有時尚，要經久能經久，白鐵器皿的優勢像韓師傅的年齡一樣不再回頭。

更讓他揪心的，倒不是這店里的敲打聲日漸稀疏，而是兒子小韓的明天昏暗得看不到光亮。小韓讀完初中后，就再也不想上進，輟學在家。為了不讓孩子在社會上游蕩，老韓便將他拴在身邊，學徒敲打白鐵。可是，依如今這白鐵活的境況看，兒子即便青出于藍，將這手藝練到爐火純青，誰知道這手藝又能堅持多少年?

韓師傅一面敲打，一面說著一些白鐵匠的手藝訣竅。加工白鐵全部靠冷做，所有物件都是敲打成型，不點焊，不熱接。白鐵制品的每一個細小銜接部分，都靠手工折壓，相互扣接，敲打緊密而成。加工白鐵，敲打是關鍵。敲得不好，不結實；打得不勻，不漂亮。這敲敲打打，還得掌握好火候。敲過了，就傷了鐵皮不經用，還生銹；打得不夠，不僅接不穩妥，而且不止漏。加工白鐵，剪裁是重點。一剪下去，要準確無誤，合理利用。剪多了，浪費不說，多出來的部分還會傷人衣物；裁少了，成不了型更浪費。現在什么東西都講個美觀，這沒有色彩修飾的白鐵，工藝精致就更重要了，手工敲打出來，要做到線直面平，絕非一日之功。

小韓準備溜回家上網，剛出店門就被嚴厲的老韓叫了回來：“你又回去干什么?把那幾個小油壺給我敲了!”不一會兒，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又在小街響起，時斷時續。

制毛筆

傳統文化無論怎樣沒落，總有一些人在固守，或是興趣上的執著，或是生計上的需求。

楊建華開了一間毛筆莊，原本在湖南省常德市老城區的一條僻靜小巷里，常德舊城改造，他將店鋪搬到了鬧市區。楊師傅的毛筆本來專為圈內人制作，價格雖高一點，但照樣賣得出。常德城市不大，書協、畫協、美協，不僅一個不少，而且頗具規模，上自市級領導、下至小店職員，能書會畫的大有人在。除此以外，還有一支數量可觀的后來者隊伍，少年書法美術班幾乎舉目便是。站在圈內，楊師傅的毛筆莊可以雄視圈外，完全不必理會商場、文具店搶自己的生意。

鬧市區的買賣比僻靜的巷子大了不少，但開銷增長的幅度更大。門面轉讓費，每月租金，工商、稅務、衛生費用，一筆筆加起來，也真叫人心里發虛。新店開張，楊師傅決定不再單一地加工經營毛筆，他利用書畫界朋友的關系，求來一些書畫作品，掛在店里，一來裝點門面，提高品位；二來兼營字畫，貼補店面開支。同時，他還從北京進了些精致的景泰藍筆桿和紅木筆盒，拓展新業務——加工制作嬰兒胎毛筆。

25年前，瘦弱的他背了簡單的行李，只身前往長沙，拜湖南制筆行業著名的楊師傅為師，學做毛筆。學藝歸來，正派上用場一全民辦廠開公司，楊建華所在的青陽閣居委會辦了個毛筆廠他順理成章地進廠當了一名合同制工人，并是廠里少有的技術骨干。這樣的日子，很榮光卻短暫。6年不到，毛筆廠因種種原因步入困境，工人們各奔東西，自謀生路。從毛筆廠出來，楊師傅東挪西湊弄了點錢，租間小門面，開間毛筆莊，制作、銷售毛筆。

楊建華今年已經41歲，15歲開始做毛筆，相對于這樣的高齡師傅，毛筆制作不算了不得的手藝。首先要選購優質的獸毛，用藥水浸泡處理分類存放。根據筆的大小、長短、功用，配備不同硬度的筆頭。筆頭分為軟性筆——用羊毛做的羊毫；硬性筆——用黃鼠狼尾毛加進少量野獸毛做的狼毫；中性筆——用羊毛、黃鼠狼尾毛混合其他野獸毛發做的兼毫。筆頭的制作很麻煩，選好適宜的獸毛過水壓齊后，用牛骨梳反復梳理，直到筆頭尖挺、齊順、圓潤、勻稱，筆頭就做好了。然后扎捆成型，用熱松香上膠，安裝筆桿。最后整筆，通過揉擦筆頭，將粗、彎、雜而沒有鋒尖的筆毛剔除。

天底下的生意永遠也做不完，楊建華有楊建華的市場，制筆廠有制筆廠的顧客，誰也搶不了誰的飯碗。不過，如果楊建華們的子孫還要繼承祖業，靠幾支毛筆吃飯，恐怕就真的要掂量掂量了。

(摘自《最后的老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