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青年民工引發憲法自由權第一案

川籍青年農民工王登輝在下班途中遭遇車禍，企業以王登輝違反“禁止員工擅自在外住宿”的規定為由拒絕支付醫藥費。王登輝申請勞動仲裁后，勞動部門認定其為工傷。不料，該企業卻將認定其為工傷的勞動部門推上了被告席，要求法院撤消勞動部門作出的工傷認定書。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援用我國《憲法》中公民享有人身自由權、居住自由權的規定，裁定該企業禁止員工外宿違背憲法精神，駁回了該企業的訴訟請求。由于審理此案的法院在審判過程中把憲法作為裁判案件的直接依據，因而引起了法律界人士的極大關注。

下班后候車亭等車，“發瘋”貨車撞過來

2007年1月2日本是一個十分平常的日子，下午6時許，南下廣州打18年的王登輝同往常一樣，隨著人流，站在廣州市廣園快速路茅崗路口候車亭，勞累一天的他此時只盼望早點乘車回住處，竟不知災禍會從天而降。突然，一輛牌照為粵A54050的解放牌小貨車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偏離機動車道越過自行車道，撞入候車亭，沒有一絲剎車的跡象。在此候車的人群本能地向后快速閃去，而王登輝卻因躲閃不及，被迎面而來的小貨車撞了個正著。他被撞出了足10米開外，血肉模糊的倒在大街上。小貨車在驚魂未定的人們還沒回過神來時，卻迅速調轉方向逃離了事故現場。

此時，有好心人當即撥打了“120”和“110”。在王登輝被送往廣州市黃埔區中醫院搶救治療的同時，警方很快也到達事故現場。經過勘查警方認定，小貨車負事故全部責任，王登輝無任何責任。

醫院請來了中山大學醫學教授進行搶救，王登輝的生命才得以保住。經過醫院診斷，王登輝顱腦嚴重損傷，身體右側兩根肋骨骨折，右耳鼓膜穿孔，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當他慢慢蘇醒過來，那已是在病床上昏迷了10天以后的事了。回憶10天前突如其來的交通事故，他仍然一臉茫然：“那天我正在公交站臺等車，不知怎么回事那輛小貨車就向我撞了過來。要不是我身板硬，運氣好，恐怕早就沒命了。”

接著，從警方傳來的消息對王登輝來說卻猶如五雷轟頂。經警方查證，在交管部門登記的牌照為粵A54050車輛的車型并非小型貨柜車，原來，撞王登輝的小型貨柜車使用的是假牌照。這就意味著逃逸的肇事者身份可能一時無法查清。王登輝有些懵了，也就是說現在得需要他自己為這次交通事故“埋單”。

后來，在短短的時間里，王登輝不但花光了自己和妻子在廣州辛辛苦苦打拼8年，攢下的5萬元積蓄，還向在廣州打工收入也很有限的親戚朋友們四處借債。面對每天高達上千元的醫藥費，王登輝的心情異常的沉重，甚至對自己的病情也有些絕望了。

企業拒不承擔責任，受傷民工無奈打道回府

就在王登輝陷入經濟困境時，從事法律工作的舅舅朱中華出現了。舅舅的出現給王登輝帶來了一絲生機，舅舅告訴他，按照相關法律規定，他在下班途中遭遇的這場車禍屬于工傷，應當由其上班的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支付醫藥費。

原來在2006年12月19日，王登輝應聘到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從事機電維修工作，每月工資2500元。沒想到僅僅上了14天班，自己便遭遇如此慘烈的車禍。2007年2月，王登輝的舅舅朱中華專門到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交涉。然而有關領導的答復卻讓他大失所望：“王登輝是在下班后發生的交通事故中受的傷，跟公司無關，公司不負任何責任。”此后，朱中華替侄子又多次出面，請求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為王登輝申報工傷，并解決他的醫藥費問題，均遭到公司的拒絕。

其實，在遭遇車禍后第二天，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也曾派人到黃埔區中醫院探望過王登輝的病情。據王登輝的妻子回憶，當時公司的人來時，只是簡單問了一下病情，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便轉身離去，更不說承擔什么責任了。

因為沒有錢，王登輝面臨停醫停藥的危險。不得已，他想到了自己在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工作了14天的工資。然而，當王登輝的愛人到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要求支付王登輝的工資1500元時，公司卻要求王登輝主動辭職，否則不予支付工資。一邊是丈夫在病榻上等待救命錢，一邊是公司態度強硬決不讓步，王登輝的愛人最終含著淚為丈夫辦理了辭職手續。拿到1500元工資的那一刻，善良的妻子感慨萬千。隨后，在向黃埔區中醫院支付了部分醫藥費后，王登輝的愛人用剩余的錢為兩人買了兩張從廣州回四川的火車票，帶著病痛中的丈夫毅然踏上了回鄉的路。

回到家鄉，王登輝也只得選擇在離家較近的鎮衛生院治療。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王登輝康復得很快。然而醫藥費很快又捉襟見肘了，他還是不得不提前出院，住在自己家里養傷。此后，依靠農村合作醫療，王登輝的傷情漸趨穩定。然而，卻留下了有時候頭疼，說話時精神恍惚，右耳依然聽不清別人說話的后遺癥。

勞動部門認定其為工傷，不料卻遭企業起訴

2007年3月，從傷病中走出來的王登輝在妻子的陪同下，重新來到了廣州，他此行的愿望就是要向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討個說法。

3月27日，王登輝的妻子到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為王登輝申報了工傷。

2007年7月20日，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作出了[2007]90號《工傷認定決定書》，認定王登輝在下班途中受到機動車事故傷害，符合《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六項的規定，系工傷。

2007年9月，王登輝有了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工傷認定決定書撐腰，一紙訴狀將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告上了廣州市勞動仲裁委員會，要求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支付工作事故醫療費、誤工費、營養費等費用共計54500余元。

就在王登輝滿懷希望到廣州市勞動仲裁委員會起訴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的時候，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卻來了個釜底抽薪，將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推上了被告席，請求黃埔區法院撤銷[2007]90號《工傷認定決定書》。

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的起訴源自該公司一種堅持多年的做法：為在職員工提供食宿，并禁止員工外宿，這樣做的目的是“以便管理及照顧職工的安全”。這一做法還被寫進了公司《員工手冊》第十章第一節第9款。該條款規定：非因上班或休假沒有任何手續，而在外面留宿者，將予以嚴懲。

為此，三水食品有限公司認為：王登輝擅自外出，也未告知公司其另行住宿的地點，嚴重違反用人單位規章制度，由此產生的人身傷害，依法不應認定為工傷。

企業禁止員工外宿違憲，法院駁回其訴訟請求

對于公司拋出的“禁止員工外宿”的規定，王登輝一頭霧水，自己于2006年12月14日到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工作，公司投有與他簽訂勞動合同，也沒為他安排宿舍床位，中午他都是在車間的板凳上休息的，《員工手冊》沒有發給他，怎么規定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也無從知曉。王登輝說：“他和妻子、姑姑等幾個人一起在黃埔區南崗沙步村大基花園合租，這一點全公司從中層主管到普通員工都知道。退一步講，即使有“禁止員工外宿”的規定，但是公司沒履行告知責任，不知者不為錯。”

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則在法庭上答辯稱，王登輝下班途中受到機動車事故傷害屬實，根據國務院《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六項之規定，應認定為工傷。至于單位是否提供了住宿，以及王登輝是否違反公司制度私自外宿，對本案定性無影響，其理由有兩點：一是職工有自由選擇居住地的權利；二是國務院《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六條規定：職工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得認定為工傷：(一)因犯罪或者違反治安管理傷亡的；(二)醉酒導致傷亡的；(三)自殘或者自殺的。本案中，沒有證據表明王登輝的受傷是因其過錯所致。而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以“王登輝擅自外出，嚴重違反用人單位規章制度而產生的人身傷害，依法不應認定工傷”，顯然是不能成立的。為此，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根據國務院《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關于職工在上下班途中受到機動車事故傷害應認定為工傷”的規定，作出[2007]90號《工傷認定決定書》，認定王登輝為工傷沒有錯誤。

就在雙方各執一詞時，黃埔區法院認為，我國憲法賦予公民享有極其廣泛的權利和自由。人身自由、居住自由是公民享有的人格權利。主審法官還解釋道：“王登輝作為職工，經一天緊張勞動后回家休息，料理家務和個人生活，合平常理，是公民人身自由的一項重要內容，也是公民生活中最起碼的一項權利，應予以尊重。”在馮鄧寧看來，三水食品有限公司以“方便管理及照顧職工的安全”為由禁止員工外宿的做法，顯然是與我國憲法精神相悖，與社會文明進步發展相抵觸的。

最終，黃埔區法院維持了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作出的[2007]90號《工傷認定決定書》，駁回了三水食品有限公司的訴訟請求。

法院的判決大大超出了三水食品有限公司和黃埔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的意料，當王登輝手中拿著勞動仲裁書，這個四川漢子禁不住淚流滿面。

2008年3月4日，廣州市勞動仲裁委員會也對王登輝和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之間的勞動糾紛作出勞動仲裁。廣州市勞動仲裁委員會裁決廣州市三水食品有限公司支付王登輝工作事故醫療費、誤工費、營養費等費用共計人民幣67788元。2008年4月底，王登輝終于領到了這筆遲到的補償金。

采訪中，當記者問起王登輝目前的身體的生活狀況，他說，到現在自己一直也沒有斷過藥，盡管自己后腦一直處于麻木狀態，但精神狀態還是很好。現在他已經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了從事機電維修的工作……

在這起看似不太起眼的勞動糾紛案件中，因為憲法被直接引用作為判案的依據，這是我國法制文明的一大進步。

編輯：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