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牛”狀告鐵路公安的背后

一位在外企工作的小伙子，對一張無座的火車票如何處置犯了難，如果退票將損失20％的票款，他決定網上轉讓該票。卻不想由此惹來大麻煩——因加價27元“倒賣”火車票，他被鐵路公安拘留5天，小伙子隨后工作也丟了。氣憤之下，他將鐵路公安告上法庭，索賠損失18萬余元。

2008年9月8日，小伙子的官司一審有果，他勝訴了。據了解，這是全國第一例鐵路部門敗訴的倒票處罰案。此案背后，大學生有償代買火車票是否算“黃牛黨”的爭議再次擺在人們面前，此案是否具有標本意義，該判例是否會影響警方打擊真正的“黃牛黨”……

“倒賣”一張火車票被拘留5日

胡峰今年29歲，家住鄭州市中原區，大學畢業后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

胡峰的妹妹在鄭州讀大學。2008年1月，正值寒假期間，妹妹高興地來到上海游玩，玩了幾天后，妹妹準備乘火車返回鄭州。此時，胡峰才發現，妹妹從網上訂購的那張返程火車票沒有座位。路途太遠了，沒座怎么能行呢，很累人的!胡峰打心眼里疼愛妹妹，覺得讓妹妹一個人站到鄭州太辛苦了。于是。胡峰又到火車票代售點，為妹妹買了一張有座位的火車票，妹妹也很高興。

可是，手中這張無座的火車票怎么處理呢?

這張車票是2008年1月27日上海至鞏義的1658次，123元錢。

剛開始，胡峰打算到火車站退掉無座的火車票，但根據相關規定，退票要扣除20％的退票費。轉念一想，這樣退票實在劃不來。因為購買這張火車票時，妹妹是打車去的，還花了電話費，耗費了很長時間和精力。胡峰決定將這張火車票轉讓出去。

于是，胡峰把無座火車票的信息發布到了網上，聲明轉讓。消息還真靈通，一位買主陸先生看到信息后答復說想要，恰巧，陸先生住在上海市閔行區莘西南路400弄沁春園小區，和胡峰同在一個小區。就這樣，陸先生和胡峰談妥了價格，陸先生愿意以150元的價格購買這張車票，雙方定于1月26日在居住的小區門口交易。

2008年1月26日11時30分，胡峰拿著車票前往小區門口轉讓。不承想，這張車票竟然引發了意想不到的軒然大波……

胡峰的女朋友孫敏永遠忘不掉那個日子。她回憶說，那一天，上海市大雪紛飛。上午11時許，胡峰接到陸先生的電話后，就打著一把傘下了樓。結果。這一下樓不打緊，之后整個人就失蹤了，無論孫敏怎樣打電話，就是打不通。

一個大活人，轉讓完一張車票后，到底又去哪里了?怎么能不明不白失蹤了!莫非發生了不，測……接下來的兩天，孫敏發動身邊的人尋找胡峰，可是找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還打電話到胡峰的老家，幾乎將胡峰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但最終的結果是：杏無音訊。不得已，失魂落魄的孫敏向上海市閔行區莘莊派出所報了案。

絕望之際，孫敏忽然想到，會不會和那個網上男子陸先生有關?可自己又沒有陸先生的電話，后來孫敏通過電信公司，終于查詢到陸先生的電話號碼。陸先生告訴她，自己從胡峰手中買過火車票后，就有警察找到他們。

接下來，在莘莊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孫敏幾經輾轉，最終在上海鐵路公安局上海公安處(以下簡稱上海鐵路公安處)找到了男友胡峰。原來，1月26日交易的那天中午，就在小區門口，正當胡峰將火車票賣掉的一瞬間，上海鐵路公安處的兩名民警不期而至。

胡峰隨即被民警帶走訊問，警方認定胡峰的行為是倒賣有價票證的違法行為。1月26日當天，以倒賣有價票證為由，出具了一份《公安行政處罰決定書》，給予胡峰行政拘留5天的處罰，并收繳退票款98元的處罰。

上海鐵路公安處出具的2008年1月26日作出的編號為(滬)鐵公(治)決字[2008]第1174號《行政處罰決定書》上，顯示以下內容：

被處罰人胡峰，2008年1月26日11時30分許，在上海閔行區沁園門口，將1張1月27日上海至鞏義的1658次火車票以高價150元(原價123元)的價格倒賣給旅客陸某，成交后被查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給予胡峰行政拘留五日的處罰，同時收繳退票款98元。期限自2008年1月27日至2008年1月31日止……

討說法，狀告警方索賠18萬元

5天后，胡峰從拘留所出來。此時的胡峰，看起來就像一個非洲難民。女友孫敏氣憤地說：“我就想不通，轉讓自己的一張火車票，竟然成了倒賣火車票!”

“轉讓了一張火車票，憑啥拘留我5天?”胡峰更是越想越生氣。他認為，自己的人身權利已受到侵害，家人以為自己失蹤而尋找多日，自己也被扣掉2000多元工資，這些都應該由上海公安賠償。

更令人心痛的是，由于突然被拘留，單位領導一直讓胡峰上交《行政處罰決定書》。作為一名年輕的工程師，胡峰擔心，這可能讓他在相關的檔案中留下信用污點記錄。在非常無奈之下，胡峰辭去了年薪大約6～8萬元的工作。

事情發展至此，女友孫敏感到異常氣憤，這位從事專職法律工作的女士表示，一定要為胡峰討個清白，討個公道。2008年4月28日，在孫敏的幫助下，胡峰在自己的戶籍所在地——鄭州市中原區提起訴訟，一紙訴狀將上海鐵路公安處告上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要求法院確認被告處罰行為違法，撤銷處罰決定。要求被告賠償精神損害賠償金18萬元、工資2069元、出租車費370元、地鐵費48元、到公安機關銷人口走失案56元，共計182543元；并要求退還收繳的票款98元。

胡峰的代理律師、鄭州大學行政法研究生程雪陽認為，胡峰加價20多元賣一張火車票，目的并非牟利，而是將買票的花費加在了車票上，與一般“黃牛黨”的行為有著本質的區別，上海鐵路公安處的處罰沒有任何依據。

2008年7月1日，這起備受關注的行政官司開庭審理，上海鐵路公安處法監支隊兩名工作人員專程來鄭州參加庭審。

法庭上，上海鐵路公安處辯稱，胡峰將一張123元的火車票以150元的高價倒賣，成交后被鐵路民警查獲，這些都是事實，有民警的查獲經過、買票人陸某的訊問筆錄、經胡峰簽字認可的火車票及胡峰的訊問筆錄為證。

上海鐵路公安處認為，胡峰沒有經鐵路方面批準，不具備經營火車票的資質。根據2006年鐵道部、國家發改委、公安部、工商行政管理總局4部委聯合下發的《關于依法查處代售代辦鐵路客票非法加價和倒賣鐵路客票違法犯罪活動的通知》(鐵辦函[2006]81號)(以下簡稱通知)相關規定，“不具備代辦鐵路客票資格的單位和個人，為他人代辦鐵路客票并非法加價牟利的”、“個人以營利為目的，買進鐵路客票后又高于買進價賣出，或變相加價，從中漁利的”行為，屬于倒賣鐵路客票的違法犯罪行為。

因此，上海鐵路公安處認為，胡峰個人以營利為目的，買進鐵路客票后又高于買進價賣出，是變相加價、從中漁利的行為，屬于倒賣鐵路客票的違法犯罪行為，并且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公安機關考慮到情節較輕，故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對胡峰行政拘留5日、收繳退票款98元。作出的行政拘留程序合法，裁量適當，并無過錯，法院應駁回起訴。

一審判決鐵路公安敗訴

2008年8月底，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在辦理胡峰案中，上海鐵路公安處存在著“四處錯誤”，直接導致胡峰被錯誤拘留5天。分別如下：

第一，《公安機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定》規定。鐵路公安機關負責調查處理列車上、火車站工作區域內，鐵路系統的機關、廠、段、所、隊等單位內發生的案件，以及在鐵路線上放置障礙物或者損毀、移動鐵路設施等可能影響鐵路運輸安全、盜竊鐵路設施的案件。本案中，被告上海鐵路公安處不能證明查處胡峰的行為發生在其管轄區域內，屬處罰主體不適合。

第二，從四部委的《通知》內容看，倒賣火車票首先是以營利為目的，變相加價，從中漁利。但是，當民警訊問胡峰時，他承認這張火車票是妹妹在代售點買的，本來打算回家，后來不走了，讓他退掉。可以看出，胡峰買的票是自己用，并不是以營利為目的。而被告對這一情況未調查核實，就認定胡峰倒賣火車票，將其作為“黃牛黨”進行處罰，屬于事實不清，主要證據不足。

第三，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鐵路警方在查處倒賣鐵路客票違法行為時，不但要適用行為認定和處罰條款，更應當注意總則性條款的適用。即使胡峰是倒賣車票，但他的行為也是特別輕微，社會危害不大，應當減輕處罰或不予處罰，而被告只適用《治安管理處罰法》對其拘留5天，屬于適用法律錯誤。

第四，《公安機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定》第160條規定，公安機關在辦理行政案件中查獲倒賣的有價票證應當依法予以收繳。即便胡峰的行為屬于倒賣票證，上海鐵路公安處也應當收繳的是火車票，在收繳后予以變賣或拍賣，所得款項上繳國庫，而不是收繳火車票的退票款98元，屬適用法律錯誤。

法院認為，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每日的賠償金按照國家上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計算，胡峰被拘留5天，應按每日99.31元計算5日為496.55元，加上被告應退還收繳的退票款98元。

2008年9月8日，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上海鐵路公安處的行政處罰決定事實不清，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法規錯誤，確認違法予以撤銷。上海鐵路公安處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賠償胡峰各種損失496.55元。退還收繳胡峰的票款98元。對于胡峰索賠精神損害18萬余元的訴訟請求，沒有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同時。案件受理費50元，由被告負擔。

據該案審判長劉黎青介紹，這兩份判決書都已送達雙方當事人，但尚未過上訴期，目前還不清楚雙方是否會提起上訴。

“胡峰案”背后的法律思考

事實上，每年的寒暑假之際，總會有很多學生替同學購買火車票，這些學生按秩序排隊買票。很辛苦，賺點跑腿費之類的小錢，似乎也沒什么危害性可言。不過，鐵路警方還是提醒，替同學購買火車票后加錢出售，依然可能遭遇“黃牛黨”一樣的處罰。

早在2008年1月5日，中原工學院兩名學生代同學買票被鄭州鐵路警方抓獲。當天，鄭州鐵路警方還分別在鄭州職業技術學院等三所高校，抓獲6名票販子(5名是在校大學生)，收繳車票660余張。

盡管鐵路警方因為把大學生列入“黃牛黨”而受社會質疑，但警方堅稱，按照四部委的《通知》，凡加價5元以上的，就是倒賣車票，屬于警方打擊處理的對象。然而“胡峰案”打破了5元底線，一個問題再次擺在世人面前，是不是沒有“牟利”目的，就不屬于黃牛黨了?對于這一敏感問題，鐵路警方有關人士稱，他們今后仍將按照《通知》執行。

河南某律師事務所李華陽律師認為，如果大學生幫同學買票前，沒有收取任何費用，只是將車票交付后，為了表示感激，同學們自愿給予這些跑腿的大學生5～10元的感謝費，這就不應該按倒票處理。反之，如果大學生提前通知大家，每人交10元錢辛苦費，才能代買票，就屬于倒票。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王紅建分析，胡峰的經歷，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遭遇，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是緣于立法的不完善。比如，四部委雖然作出規定，個人以營利為目的，買進鐵路客票后又高于買進價賣出，或變相加價，從中漁利的行為，屬于倒賣鐵路客票的違法犯罪行為。但該規定對車票銷售的金額和份數沒有規定，何為營利，賺多少錢算營利?就如胡峰的經歷，加一塊錢、賣一張票也算“黃牛黨”?

王紅建還對火車票退票制度提出了質疑，按照2006年的規定，退票要收取20％的手續費，這對于廣大乘客來講是不公平的。鐵路方面收取這么高的退票費顯然不合理，尤其是在學生開學放假或者春運期間，鐵路方面隨時都可以將旅客退票以原價賣出。

王紅建還呼吁，國家應出臺一個火車票買賣退票細則，對在二天之前退票或者特殊季節退票，實行全額退款。建議在該細則沒能出臺之前，乘客若想避免損失，可以平價轉讓火車票，這樣，可避開“黃牛黨”一樣的處罰。

“胡峰案”的背后，還有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此案判例是否有誤導之嫌，讓個別“黃牛黨”可以明目張膽倒票?該案是否會被其他法院效仿，從而影響鐵路警方打擊真正的“黃牛黨”?

對此，河南財經學院教授、法學博士徐強盛認為，此案是全國第一例鐵路部門敗訴的倒票處罰案，但不具有標本意義。因單個案件的具體案情不同，也導致各地法院不會遵照外地判例斷案，不足為慮。

徐強盛說，各地出現大學生代買票被抓的報道，正是由于相關法律界定模糊，沒有明確這些行為是否合法，才導致司法實踐中的爭議。他建議，最好由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司法解釋，或者由鐵道部等部門下發行政文件，避免現在的一刀切局面，全部按照“5元”底線來查處。

具體到胡峰的“倒票”行為，還有專家認為，沒有理由認定他具有“營利”目的，雖然在轉讓時加價27元，恐怕只想通過適當加價來彌補一下交通費等實際損失，顯然與以營利為目的的“黃牛黨”有著質的區別。當前，嚴厲打擊“黃牛黨”是維護社會秩序的需要，也是保障公民合法權益的需要，我們既不能因為打擊“黃牛黨”而不分青紅皂白傷及無辜群眾，也不能為避免錯誤執法而放縱“黃牛黨”。因此，執法司法機關必須進行深入細致的調查取證，定性和處罰都不能簡單化，’不能憑借慣性思維，混淆是非，這正是該案的積極意義所在。

編輯 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