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張茵

中國最大紙業生產商的海外擴張之路會折戟于“血汗工廠”事件嗎?

一個好名聲——即使在擁有令人炫目的財富之后，張茵也不愿失去這一點。

“真金不怕火煉。”這位深陷輿論漩渦的前中國女首富在5月7日的媒體見面會上一臉悲愴地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在一個多月前，香港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ACOM)對張茵創辦的玖龍紙業進行調查，認為這家在香港上市的企業在內地有“血汗工廠”，是“港企之恥”，張本人和玖龍紙業一下被推倒了風口浪尖。再加上此前，在“兩會”上身為全國政協委員的張茵公開表示新《勞動法》是“大鍋飯的勞動條例”，更是讓一些媒體認為，張茵是在代表利益集團說話，而非代表民意。

種種負面聲音積累下來，張茵急需要用公開的方式來澄清自己。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場媒體見面會，終究以記者與張茵針鋒相對的抗辯而草草收場，數名記者由于得不到提問機會而情緒失控，現場一度失控。個子不高、冷峻強硬的張茵面對外界的質疑和批評一一進行了反駁。在種種外界對自己的批評和看法中，張最在意的，事實上是批評其“血汗工廠”以及“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誤解。“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血汗工廠’的名字會加在玖龍頭上。”張茵對《環球企業家》說。

或許在此期間唯一能讓張茵感到高興的是，在記者會的前一天，玖龍以2280萬美元收購了越南一家年產約10萬噸的紙廠60％的權益。在此之前，這家紙廠已是越南最大的包裝紙及原紙生產商之一。雄心勃勃的張計劃將其產能擴大4倍，以鞏固在越南市場獨一無二的市場地位。

這意味著張茵用23年時間打造起來的玖龍正處在一個微妙的境地：一方面是公司正大張旗鼓地躍進——張計劃在今年6月將年設計產能增加至775萬噸，2009年則將進一步提升至1055萬噸。這個數字幾乎相當于100艘全世界最重的羅納德·里根號航空母艦的重量，如無意外，屆時玖龍將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包裝紙生產商。

但另一方面，由于玖龍面臨越來越多的道德壓力，這很有可能成為玖龍國際化道路上最重要的障礙。一個例子頗能證明這一點，當玖龍不久前在中國臺灣尋求適當的收購時，當地造紙業玩家對玖龍采取了一種不愿合作的態度，“因為都知道玖龍的名聲不太好”，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對本刊說。

“缺席辯論”

眼下玖龍最需要做的顯然是消除外界對其“血汗工廠”的指責。張茵坦言玖龍的確曾經發生惡性的工傷事故，但她同時稱，廣東省2007年全年億元產值工傷率和傷害率是1．75和1．83，而玖龍的數字分別只有0．73和0．76，遠遠低于行業平均水準。

但這并沒有解釋玖龍出現的惡性事故。僅僅在數月前，一名值班的工人違反“自動化倉庫禁止入內”的內部操作規程，擅自進入禁止入內的機械自動化堆紙倉庫睡覺，熟睡之后被機器下放的重達數噸的紙筒壓死。一名現場工段長向記者透露，這名死亡的工人已經在玖龍工作了數年，接受過合格的安全培訓，甚至在安全考試中還得了93分。“我對工人的工傷事件感到心痛，我也希望做到零事故。”張茵說。

“這次事件對我們的管理提升來說是一件好事。”玖龍紙業副董事長、行政總裁劉明中對記者說。劉并不接受人們潛意識對玖龍的“歪曲解讀”——骯臟污水橫流的工廠、面黃肌瘦的工人、冷酷無情的規章制度以及嗜錢如命的資本家。

劉的另一個身份是張茵的丈夫，在他看來，妻子是一個負責任的企業家，并非克扣工人大肆斂財的資本家。數字可以表明清白——在剛剛過去的1年，各類扣款累計有107萬元，而獎金則有2104萬元；東莞市社會平均工資是960元，而玖龍薪資水平最低的輔助工的工資都在1500－2400元之間，數倍于當地平均工資；93％的員工都在食堂就餐，公司通過補貼提供事實上免費的工資午餐，僅僅這一項開支公司虧空就達到1203萬元。 “為了讓工人吃好，我甚至給食堂規定了每份菜必須有三到四兩肉。”

在集體記者會草率結束后，一臉倦容的張執意安排了一次媒體集體參觀。一切好像似乎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幾乎相當于記者1／3人數的玖龍陪同員工們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在機器轟鳴聲中，業務嫻熟的講解員則用近似于憤怒和委屈的腔調，諸如“安全”、“愛護員工”、“非勞動密集型”、“高科技”、“攻擊”、“不了解事實”等字眼被反復提及。

“我理解您作為富人的難處。”一名記者在參觀結束后向張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別這么說，我哪里是什么富人。”張苦笑著駁斥道，她顯然還沉浸在四面八方的非難之中。

看上去，張仍保持著樸素的生活，她的皮鞋看上去已經穿了很久，鞋邊都有些殘破了。“如果為了錢，我早就不工作了。”她對記者說，自己幾乎從不參加包括高爾夫在內的任何體育休閑活動，也不喜歡奢靡浮華的生活。事實上，張至今仍然住在混居著打工仔、中層管理者的員工宿舍區，她把自己的家安在一棟宿舍樓的頂層，而樓下就居住著來自五湖四海、身份低微的打工者，在電梯口也沒有特別的保安。如果在公司，她也經常到員工餐廳就餐。 “她和普通工人一樣排隊。”一位員工對《環球企業家》說。

紙業托拉斯

無論玖龍是否真存在“血汗工廠”，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是，這位51歲的女人在常住人口不足7萬、外來人口超過3萬的麻涌鎮上是當之無愧的“大人物”——玖龍占地面積幾乎相當于400個世界杯足球場，在當地擁有超過7000名員工，其全球客戶超過1000家。

5年前，玖龍每年進口的廢紙原料總重量就已經超過17艘航空母艦，它是美國出口集裝箱最大的用戶，僅僅東莞基地就擁有超過600輛貨柜車的運輸車隊以及50000噸貨輪碼頭，這家超級公司甚至還擁有獨立的火力發電廠。按照劉明中的解釋，占據玖龍勞工人數最多的是上料車間、裝卸碼頭工人以及輪班作業的車隊司機，絕非造紙環節的工人。“由于工業化程度非常高，造紙車間工人數量非常少。”劉對《環球企業家》說。

而在玖龍的造紙工廠，充斥著來自全球最頂級的造紙設備、各式各樣的電氣自動化按鈕，來自ABB等全球頂級工業機器人。在這里多達15條生產線(含在建)每天24小時不停運轉著，每條生產線均價值不菲，不少生產線建造價格超過3億美元，比當今世界上最龐大也最昂貴的空客A380的造價還要高，其停工一小時的利潤損失即高達2萬元。令人訝異的是其維護所需的工人寥寥無幾，僅僅20余名控制和維護人員即可以輕易應付全天候生產。

這似乎在暗示，如果拋開道德爭議，這個“紙業托拉斯”真正的核心競爭力并非是建立在人們臆想中的勞動密集型、高污染、低附加值上。在剛剛過去的1年，這家公司完成了98．37億的銷售額，其純利潤率同樣高達20．4％，而人員成本僅占營業額的4．7％。

事實上面對暴風驟雨般的指責以及隨時而至的聲譽污點，張依然沒有放慢擴張步伐，除了在越南的收購，她最近也完成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交易，如包括向海外投資者發行價值3億美元的固定利率優先票據，這也是中國民營企業首次在國際資本市場成功發行投資級債券。“玖龍代表了中國造紙領域最高的水平，與我去過的世界上最好的造紙廠相差無幾。”一位業內資深人士對《環球企業家》表示。

毫無疑問，即使接下來張茵依然還沒有為自己正名，她的工廠還將繼續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擴張下去。根據全球森林工業工廠項目設計及服務公司雅哥貝利(Jaakko Poyry)集團的預測，亞洲特別是中國的紙張消費量將以最快的速度增長，其年增幅超過4％。從現在到2015年，全球紙和紙板的消耗量將會增長1．2億噸，其中來自中國的消耗將超過1／3——這足以讓玖龍在巨大的需求面前急速膨脹。